纯剧情:兵分两路各自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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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战前迷惘
李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是的……我是为了找人来救她……”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那种情形,我能怎么办?”
“倘若换做是我,我想,比起死亡的恐惧,被亲人背叛舍弃的痛苦更重一些。”
“所以这回我一定要带她走,我们不能再来一次生死考验了。”李甲低声道,“你讨厌我,是因为知道这个?现在我们要走,在你眼里,也看不上吧?这趟专门来侮辱我……”
“不,怎么会。”梅元知奇怪地看着他,“同是山城服役之人,此地的散漫荒诞,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如果连生死都不被人放在眼中,还要求报之性命,的确是强人所难。”
“真的?”李甲这才抬眼望他。
“你说得其实不错。只是,我们除了是普通人,也是服役的战士。我和师弟更是修士。从前享有的一切,也是前人拼命换来,生死早就不是个人的事。”梅元知又道,“到边关,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回报前人,庇佑后人。”
“我怎么会不晓得这个道理,怕只怕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白白死去,不值啊。”
“上一次我亲眼见到你舍身救一个士兵,就知道你不是怕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这么信任你。你的信念一旦动摇,这座城的根基都不安稳。”
“是啊,我能回报的的就是带他们活着逃出去,不叫他们死得毫无价值。这座城……哼,这座城根本就不重要。我们的死活,在上面看来,也不重要。”
“不,怎么会平白无故设一座不重要的关卡。这里守护的,恰恰是重要的要塞,只是经年日久被遗忘和忽视。否则,如今怎会被盯上。”梅元知肃然道,“若此地失守,接下来只怕就会以此为据点,向四周各地蔓延,到时候形成合围攻势,事态就严重了。”
李甲思索片刻,依然摇头道:“可靠我们也护不住啊。”
“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先前我们去边界看过,要突围出去,也不是简单的事。若是再分散成兵力,无论是守城还是突围,希望都只会更渺茫。”
李甲苦笑道:“这样说,横竖都是死了。”
“妖族生来强大,人族弱小,哪一次反抗不是绝境求生,九死一生无数次试探,才走到如今能抗衡的地步。我们的艰难,也只是人族数百年抗争之间数万次之一。即便败了,也能与无数先贤同在。”
李甲终于沉默。好一会,摸了摸头道:“你说得对。真是在这里待久散漫惯了,快忘了战场本就是刀尖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专门来说服我的?”
“当然了,此间谁不知道,只有你最得军心。若没有你,要聚齐人心,还得再费好一番力气呢。”
“这话我爱听。”李甲嘿嘿笑道,“成,我相信你。”
一番忙碌走动,多亏往日里交情尚可,如今几个关键人物都已答应。虽然对抗妖王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至少内部忧患暂时压下。
走出门外,四下无人。吴琦心中放松了许多,低头却见梅元知仍旧面有愁色,宽慰道:“师兄放心吧,他们既然答应,就会全力以赴。”
“我也相信他们。我担心的是,我能不能带领大家活下去。”
“若连师兄都没信心,我们就更没有。”
“我知道眼下大战在即,不可以灰心丧气。”梅元知喃喃道,“所以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吴琦的心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揪了一下,而后又温柔地抚开。声音都不禁轻柔几分:“好,对我什么都可以说,我绝不会说出去。”
“如今的情况,没有神尊之力,破不了王胄,何谈击败妖王,又何谈战胜呢。”
“尽人事,听天命。”
“可偏偏是我劝他们留下来。也许他们会因为这个决定,与生路失之交臂。但不留下,人心涣散,更毫无胜算。”
“师兄做得没错,战场上是生是死,都在战场上分出,很合理。”
“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手中能有几分获胜的把握。”梅元知看着自己的手,“我又不是神尊,甚至还是个残废之人。我……”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也不是孟川,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和际遇。”
这一刻,吴琦在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当初败在孟川之时一脉相承的沮丧。
可那是不同的。
“但你是梅元知,是东宁府的天才。得不到第一,也只是因为意外。”
“有一次的失败,如何就不会有第二次。真是天才,也不会被暗算成功了。”
果然,就算是心思通透如师兄,遭遇过惨重的教训,总也难免留下阴影。
吴琦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回忆着先前梅元知安慰他的话,道:“你曾跟我说,做不了神尊,也可以做一番事情。难道放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吗?”
“可你说,我们要如何破王胄呢?”
吴琦一时语塞。若能有办法,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向往神尊。
梅元知一说完就觉得不妥,立时轻声道:“抱歉,这是我的困惑,不该逼问于你。”
“我说过永远不用跟我道歉,随便说什么都行。可惜我不是天才,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些难题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一起面对。”
“好。”梅元知笑了一下,“既没有办法,就先等吧。等到有神尊到来的那一天。”
那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脚步一转,他们走到内城中人临时居住的所在。李青站在门口,望见他们进来,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里很是顺利,李青非但答应,更是主动提出,内城中人这些年已经磨练出了一套对付妖族的经验办法,可以组成一支队伍,对抗高阶一些的妖物。
一番更为深入详尽的探讨后,梅元知问:“胡伯在吗?”
“他身体刚恢复,还在休养,就在那间房中。”
“多谢。”
一见他们来,胡律当即站起来,朗声笑道:“贤侄,怎么还没好么?”
“比先前好上了一些,只是要支撑行走,还不方便。大约明日就差不多了。”
吴琦将梅元知放在椅子上,将门关好,也坐到一旁。
寒暄过后,梅元知问道:“胡伯,我想再问问,当初您和我爹落到危险之地是如何抵抗,您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58艰巨任务
胡律愣了愣道:“我们当初是朝着妖族的队伍而去,对现在的情形,恐怕没有帮助。”
“您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来找您了?”
“我虽疯了一段时间,但现在醒了。”胡律笑道,“好歹在战场摸爬滚打过,我的耳朵可灵着呢,随时可以再战。”
“现在的处境,恐怕不比当时轻松。”
“那时候我们人数太少,对面的妖族倒不太强劲。如今人是够了,但却有妖王在,艰难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爹也知道,最后怕是会打不过吧。”
“当然。其实我们心中早就有数。他将地址都早已写好给我,遗言也准备得差不多,不就是存着必死的心在作战。是普通人,做不了以一敌万的事,只能拼着自己的努力,带走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就多一个人可能活着,就少一寸土地被侵占。哪怕血流干了,也没有不值得。”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来不及啊,他一直冲在最前面,用妖族的血开了路。”
梅元知没有再问,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所感。
“元知。”胡律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无须想许多。战场的事,做就是了。无论对错,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嗯。”梅元知微笑着,吐出一口气道,“我娘让我来边关找到我爹,揍他一顿。这顿架是打不成了。”
眼神逐渐坚定,依旧是温和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怀疑的肯定:“但这最后一战,我会努力赢过他去。”
傍晚的军营,营地之外妖族并未来袭,却依旧齐整地点着兵。
李甲站在中央,慷慨激昂:“兄弟们,我们守在这边缘小城,多少次被别人看不起,说我们年纪轻轻在这养老,是吃干饭的,是一群废物!可我们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咱们让他们瞧瞧,谁是吃干饭的孬种!”
兵甲之声、吼声响成一片,震彻在这片一向死气沉沉的城池,像要将沉睡了许久的一切叫醒。
整座城进入战时状态,每个人都分工负责,忙忙碌碌地做着战前的准备,随时预备着进入残酷的生死之关。
尽管危险重重,面貌却焕然一新,战意满满。
作为少有的修士,吴琦自然是重要战力,肩负着力消灭妖族首领的任务。若是换个地方,轮不到境界远远不够的自己,可在这,就连他这样的修士,都不得不顶上来了。
另一个任务则是他甘之如饴,保护和辅佐行动不便的代统领。
可惜,他的代统领似乎并不需要。感觉手已经能够用拐杖之后,就不再让他陪伴,自行去思索对策去了。
吴琦也不愿打扰,自个出来,便和李甲汇合,cao练一番暗云魔体的守护阵法,摸索着将更多人纳入保护之中。
转眼到了晚间,吴琦回房之时,见梅元知仍在对着那张地图苦思,一枝梅便趴在脚边睡觉。
轻轻上前去,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手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回来了。”梅元知对他笑了一下,又很快收回目光。
生死关头的压力,随着统领的使命一同尽数落在肩上,令他不得不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它。
吴琦在旁边站了一会,便走到身后。
梅元知感觉到贴近身后的温热感,稍稍回头,正色道:“师弟,今日我没有心情做别的。”
“我知道,不做什么,只是帮师兄消消疲。”吴琦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按动着,“又是半日没有活动,该放松放松。”
力道正好,梅元知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笑道:“没想到师弟还有这绝活。”
“往日练习之余,都是互相按摩放松身体,养精蓄锐才能来日继续。”
“我晓得,可情况太急了。”
“我陪着师兄一起。”
没有办法解忧消愁,吴琦能给出的安慰只有这一句。无论如何,他的功体总算还是有用。
“我知道师弟的心。”梅元知眼神闪动,轻声道。
“力道轻重怎么样?”
“很好。”
“那我就继续了。”
又过了一会,梅元知迟疑着开口:“师弟,其实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只管说就是。”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梅元知转过身:“是关乎此间安危的大事。或许会很难,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突如其来的郑重,令吴琦不禁心中一凛,坐到对面:“师兄直说吧,只要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力。”
梅元知却错开他的视线:“我仔细地想过,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去对抗妖王,仍是不可能实现之事。除非有神尊,否则毫无胜算。所以,不能只靠我们自己。”
此言不差,关键便是神尊。可是关吴琦什么事呢?他不明白,只是疑惑地看过去。
“唯有将这里的危机和情形迅速告知上层,请求他们尽快派人来,坚守抵抗才有意义。”
“不是已报过了,说不定援军就在路上。”
“不,这样还不够。”梅元知摇头道,“我们需要更确切的消息和更可靠的传话人,一只人少但有力的小队,可以穿过妖族的围攻到达主城,一五一十地亲口告知,再将援军带回来。”
直到此刻,吴琦方才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却不愿去细想,勉强笑道:“李甲本来就有此打算,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他不可以去,他若是走了,此间军心必然涣散。”梅元知艰难道,“能够完成使命的人,就只有你。”
吴琦愣愣道:“不,我要留下来。”
话已出口,梅元知本有些犹豫的神色,忽而变得平静:“突围需要孤军作战,争取援军更需坚不可摧的意志。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了。活着去求援,并不比留下来抵抗更容易。”
“我早就抱定了同生共死的想法,怎么能说改就改?有那么多人想要平安出去,让他们去好了,为什么是我?”
“现在的确仍有一些人想要伺机逃走,这也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为了活命,他们也会全力厮杀。但这些人又如何能肩负得起这样的重担,须得有坚定的带领者,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59孤军求援
“你先前就想好了,是去劝李甲的时候?”
“更早之前,就想过了。”
“在胡律那里,才会问得那么详尽……你早就想抛开我,让我独活。”
像上辈子那样……
梅元知急道:“不是的。如果可以,我当然想与你死生都一起,更不想违背你的心愿。只是越是细想,越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死战之心固然可贵,活下来的希望才更能让人撑下去。我想要你成为我们的希望。”
吴琦张了张口,一心想反驳,却根本找不到话说。心中再清楚不过,这的确是眼下的最佳选择。
可却是对他而言最糟糕的路。
也许,此一去,就再也无法相见。战场之上,谁又说得清。
“抱歉师弟,我不该逼你。可早一天出发,就能多一点生机。我们这里的粮水,撑不了太久。这是……作为此地代统领的命令。”
温和歉然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让人心肠都冷下来的话,冷得吴琦回过神,深深望了梅元知一眼。而后起身,行了一个规整的礼,低沉道:“吴琦……遵命。”
“师弟……”梅元知原本努力维持的平静神色终究在这个行礼之下被打碎,难过与愧疚重新爬上眉梢眼角,伸出还未痊愈的手想要阻止,动作之大令身形都晃了晃,“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吴琦轻轻扶住他,就像往日一般,叹了口气。
梅元知心中与他相似的愁肠百结,他又怎会不懂。
这是他一向为之骄傲的师兄应该坐上的位置,也是他心甘情愿臣服听命其下,那就应当接受这样的局面。
然而这样的师兄仍旧保留着他最熟悉和眷恋的心软,就让他更放不下。
对命令再怎么心生抵触,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心痛掩盖住,去安抚对方的心。
于是他说:“我答应师兄,也请师兄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会回来的。请师兄一定要撑到我来的那一天,与我相见。”
梅元知低下头去,没有回答他。
“师兄不会真的打算,让我独自活着?就算我能活下来,也只是行尸走rou一样,痛苦地过完半生,绝不会有一日好过。”
“何必说这种话。”梅元知惊了一惊,阻止道。
“这是事实。”
梅元知望向吴琦沉静无波的脸色,终究叹了口气道:“我不能承诺无法保证的事。但我答应你,会尽最大努力活下来。”
从接下任务,到整备出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早些走,就能快些将援军带来。
吴琦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那些妖族在雨中也似乎消停了一些,不远处的山,还在稳步过来,很快就要将此地压在底下。
已经不需要他相助的梅元知杵着拐杖前来送别,身后跟着送行的其他人。
“放心。”吴琦拉紧了身上的包裹,一一扫过期冀的、羡慕的、担忧的目光,行了一礼,而后转身,一挥手,带着五人小队,从之前便定好的路线向外行去。
他没有去看梅元知的神色,也没有回头。
但总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视线,追随在身后,注视着他远去。
忽然有一些后悔。不应以那样的条件做要挟,逼师兄答应的。
师兄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尽兴放手去做任何事,生死又何足惧。
他怎能因为自己的不舍,阻碍师兄的脚步。
无边细雨中,吴琦短暂地停顿下来。刹那之间,他很想转身奔回去,向自己先前冲动之下的莽撞条件向梅元知道歉。
师兄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但不可能,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为了这一营人的生机,为了人间平安,他不能再退,只能继续走下去。
身边的小兵因他的短暂停滞而回头,惊道:“吴兄弟,你,你哭了?”
吴琦抹了一把脸,摇头道:“是雨水。快走,别停。”
匆匆而行,没有片刻停歇。期间对上好几波妖物,所幸这条被王丙研究过的路线的确没有妖王出没,经过一番死战,将拦路之妖尽数消灭。
快要走出去时,已经只剩两三人,身上的血被雨冲刷掉,又重新溅上血,重重叠叠晕染几轮,早已看不清衣裳原来的颜色。
没有时间停留,也没有时间悲伤同伴的逝世,所有人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第二日的凌晨,带着一身的血腥和风尘,他们终于重新见到了其他活人,被迅速安置,送往主城去。
吴琦身上的伤并不重,包扎完毕便紧紧追随在救助他们的士兵周围,问:“可帮忙通报过了?”
“兄弟放心,一早就说了。”
然而这一路走来,却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吴琦不放心又追问:“真的将我们的信送到了?”
“当然。不过这段时间,妖族肆虐异常严重,听说眼下神尊都去往几个交战激烈的地方,恐怕无暇顾及。”
“我们那里也危急得很!”
“兄弟,你跟我说没用,稍安勿躁,等见过军师,他会决断的。”
吴琦无法,只能按着一肚子焦急,等待着、期待着能尽快去往主城。
好不容易再度进了这个阔别数月的庄严主城,却只遇到下级官员一再敷衍。哪怕给了钱,都没有任何进展。
等待小半日的吴琦终于忍耐不住,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遥远的山城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有多少人死去,那尚未发威的妖王会不会突然袭击。
快步来到正厅之外求见,被人用一贯的理由拦下。吴琦反手揪住他们的衣领道:“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让我去和他们说!”
“放手,没规没矩!”
“生死关头,还讲这些规矩!”
“里面没人,你进去也没用。”
“之前有声音传出来,别想骗我。”
“战事繁忙,回来一阵,又出去了,什么稀奇。死死伤伤,妖物来袭,也不是稀罕事。我知道你初来战场受不了,但比起神尊们去的地方,这都不值一提。”
“不,这次真的严重。”
吴琦神色凝重。他记忆中,造成极大死伤、甚至侵入附近城池的战役,就是由此次开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但过程简直一模一样。
对方却只是理了理被他揪乱的衣领,道:“行了,你们那个统领总来叫急,每次都这么说。多给你们些药物粮水就是了,别耽误神尊时间。”
吴琦没理会他:“他们去了哪里?”
“这可说不准,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交代。”
吴琦沉思片刻,就地坐在台阶上。
“喂,你要在这等,可就有的等了,估计要到晚上。”
“违反规矩了?”
“这倒没有……”
“那你别管。”
打定主意今日非要见到能做主的人不可,吴琦滴水不沾饭也不吃,像门神一般立在门口,来往之人无不侧目,他也不在乎。
一直等到日薄黄昏,才看见熟悉的人影。
是云堂,他和梅元知第一次过来时,曾经接待过他们的人。这倒不奇怪。但他身边,站着的熟悉面孔,却让吴琦震惊到站起身来。
那是消失许久的宫十四。
60宝物
二人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叛变之类的迹象。怎么回事?
吴琦还未想明白,宫十四先看见了他,笑道:“是你?云九又打什么主意了,竟让你这个妖化的人来?”
“我如今无事了。倒是你,为何丢下众人生死不管自行离开?”眼下不确定云九的话有几分真假,贸然指责宫十四反而让自己被动,吴琦只能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
云堂在他们二人之间看了几眼,含笑道:“宫先生,你和他之间倒好像有很多故事。”
“军师,此人名叫吴琦,是先前中了妖术被送进去的一个修士,进了那种地方脑子是不是正常还不知道,他的话不可信啊。”宫十四不紧不慢从容道,“若是不信,查一下先前山城报来的信笺,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错,我的确曾经受过伤,但早已恢复,被派来送信。事关重大,无论你们怎么看我,都请将这封信看完。”
吴琦将信递上,云堂朝旁边点点头,便有人过来取走。
“云九又叫你用什么名义来骗援军骗资源了?他自己做的好事还要污蔑我,打量大人们什么都不知道?”宫十四冷笑一声,并不阻止,由得他将信递上。
吴琦感到了不对劲,宫十四看起来并不像云九口中的叛徒,听起来,似乎云九才是更离谱的那个。
是谁在说谎?为什么说谎?隐瞒了些什么?
他们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云九的话属实的基础上,一旦信错了人,等于所做种种都是徒劳。而那家伙的性子,并不可信。
主城灯火辉煌,可吴琦在这当下,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
如果真是那样……那留守在城中的人……又会怎么样?
他忍不住向远处望去。
浩瀚的天空之下,遥远的山水之外,有一座被包围的营地,营地里有他的一切牵挂。
此时此刻,营地和主城一样被篝火和火把照得通明。
所有的火,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统领府。
“统领大人。”梅元知站在中间,平静地望着门口的人,昔日这座营地的最高统治,“那东西属于守城之人,不是你的,交出来吧。”
“梅元知!我把统领权交给你,你却反咬我一口!我不该信了你的瞎话,你就是要报复我!”云九浑身筛糠似颤抖着,死死挡在门口,“我才是统领,你们不听我的,是想造反吗!”
没有人理他,李甲站在一旁,重重哼了一声:“你算哪门子统领,贪生怕死,只管自己死活。”
梅元知抬手阻止了他,继续劝道:“有了它,我们还有希望赢,你也不会有事。若等破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不会再信你了!你这个叛徒!白眼狼!”
“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梅元知轻叹一声,语气依旧柔和,却毫不手软地,下达了攻的指令。
“拿下他!”李甲一挥手,带着士兵们冲上前去,将人抓在手中,破开了屋门。
就在不久前,巡逻的士兵发现,那座山移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有一些房屋被压得粉碎。
众人不得不再搬远一些,营地范围不断缩小。
周围的妖物也越发活跃和兴奋,士兵们轮换着值守与出征,都拼着一口气勉力支撑。
但最危险的,却还是跟随他们同往山周围查探的小队。
不愧是妖王,纵然没法直接出手,只是晃了一晃都地动山摇,即使普通士兵离得远,也难免受到波及。被石头砸,被小妖攻,方才还一起吃饭睡觉挥手作别的身边人,转眼只剩血rou模糊的一团。
早已想到要守在这将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可这一刻,梅元知依然忍不住心痛。
死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遥远的城市之中,他们也会有亲人,仍旧毫不知情地在城门口苦苦等待归人么?
李青没看出他的失神,忙着将掉落在地的粮袋衣裳兵器装进行囊:“快捡,省点物资。”
早已习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没有多少眼泪会浪费在这里。
这些死亡是没法避免的。
哪怕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此去会有生死之危,也会带来一个家庭的破碎。
但梅元知只能硬着心肠,继续安排人走上这条路。
好在这番努力还算有收获。他们看见了山下那家伙的真容,确定它的确是妖王级别,等级还不算太高,是某种木属性的妖物。
“金克木,木生火,倒是适合你的功体来对付。”李青道,“只是王胄难破,之后要怎么作战,你想好了吗?”
“木……”似乎来这里以后,接触到的强敌多与木有关,梅元知隐隐联想到了什么,“之前你服用之后功力大增的宝物,可还在?”
“那个啊,我败了以后不就收走了么……”李青说到此处也反应过来,“我那时候是听说,守着内城的外城,有一朵神木之花,可以使妖术之伤复原。可惜不是这个用途。现在倒可以用来对付妖王。”
回到营地,来不及休息,梅元知当即去找了云九。对方含糊其词吞吞吐吐:“那个啊……那个只是寄放在这里的,或许能增加妖力,但对人怕是不行……总之,没有用处,你也不必惦记。”
“事关重大,拿来一试也好。”
“那便待我找找。”
云九转身进屋,关上屋门,禁止其他人进来。好一会,才道:“找不见了,想别的办法吧。”
“城中可还留下了其它法宝?”
“没有。”云九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曾经也有过一些,大概被宫十四给偷去了。”
“当真?”
“自然当真。”
梅元知并不相信,可面对云九的坦然叫他也毫无办法。
离开之后便即去找了王丙,他那里记载得一览无余,不容人狡辩。
那一朵花,的确是许久之前元初山医修在此地研究妖术伤势时精心栽培而成。
这座城设立之初,便是因为时空之门周围发生的妖术伤势异变。为了控制也为了治愈,将伤者留在这里,也请了医修前来诊治。后来便成了一座关卡。
但随着与妖力的接触,这朵本该用于治愈的花却渐渐发生了变异。治愈伤势的作用宣告失败,反倒是研究出了使得妖术之力临时爆发使得境界提升的功效。
此项研究并无结果,医修也因山门事务,提前离去了。走时,就将这花放在此地,以供不时之需。
因着此后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事,逐渐被淡忘。
李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是的……我是为了找人来救她……”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那种情形,我能怎么办?”
“倘若换做是我,我想,比起死亡的恐惧,被亲人背叛舍弃的痛苦更重一些。”
“所以这回我一定要带她走,我们不能再来一次生死考验了。”李甲低声道,“你讨厌我,是因为知道这个?现在我们要走,在你眼里,也看不上吧?这趟专门来侮辱我……”
“不,怎么会。”梅元知奇怪地看着他,“同是山城服役之人,此地的散漫荒诞,我又怎么会不清楚。如果连生死都不被人放在眼中,还要求报之性命,的确是强人所难。”
“真的?”李甲这才抬眼望他。
“你说得其实不错。只是,我们除了是普通人,也是服役的战士。我和师弟更是修士。从前享有的一切,也是前人拼命换来,生死早就不是个人的事。”梅元知又道,“到边关,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回报前人,庇佑后人。”
“我怎么会不晓得这个道理,怕只怕死在这里都无人知晓,白白死去,不值啊。”
“上一次我亲眼见到你舍身救一个士兵,就知道你不是怕死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这么信任你。你的信念一旦动摇,这座城的根基都不安稳。”
“是啊,我能回报的的就是带他们活着逃出去,不叫他们死得毫无价值。这座城……哼,这座城根本就不重要。我们的死活,在上面看来,也不重要。”
“不,怎么会平白无故设一座不重要的关卡。这里守护的,恰恰是重要的要塞,只是经年日久被遗忘和忽视。否则,如今怎会被盯上。”梅元知肃然道,“若此地失守,接下来只怕就会以此为据点,向四周各地蔓延,到时候形成合围攻势,事态就严重了。”
李甲思索片刻,依然摇头道:“可靠我们也护不住啊。”
“至少能争取一些时间。先前我们去边界看过,要突围出去,也不是简单的事。若是再分散成兵力,无论是守城还是突围,希望都只会更渺茫。”
李甲苦笑道:“这样说,横竖都是死了。”
“妖族生来强大,人族弱小,哪一次反抗不是绝境求生,九死一生无数次试探,才走到如今能抗衡的地步。我们的艰难,也只是人族数百年抗争之间数万次之一。即便败了,也能与无数先贤同在。”
李甲终于沉默。好一会,摸了摸头道:“你说得对。真是在这里待久散漫惯了,快忘了战场本就是刀尖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专门来说服我的?”
“当然了,此间谁不知道,只有你最得军心。若没有你,要聚齐人心,还得再费好一番力气呢。”
“这话我爱听。”李甲嘿嘿笑道,“成,我相信你。”
一番忙碌走动,多亏往日里交情尚可,如今几个关键人物都已答应。虽然对抗妖王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至少内部忧患暂时压下。
走出门外,四下无人。吴琦心中放松了许多,低头却见梅元知仍旧面有愁色,宽慰道:“师兄放心吧,他们既然答应,就会全力以赴。”
“我也相信他们。我担心的是,我能不能带领大家活下去。”
“若连师兄都没信心,我们就更没有。”
“我知道眼下大战在即,不可以灰心丧气。”梅元知喃喃道,“所以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吴琦的心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揪了一下,而后又温柔地抚开。声音都不禁轻柔几分:“好,对我什么都可以说,我绝不会说出去。”
“如今的情况,没有神尊之力,破不了王胄,何谈击败妖王,又何谈战胜呢。”
“尽人事,听天命。”
“可偏偏是我劝他们留下来。也许他们会因为这个决定,与生路失之交臂。但不留下,人心涣散,更毫无胜算。”
“师兄做得没错,战场上是生是死,都在战场上分出,很合理。”
“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手中能有几分获胜的把握。”梅元知看着自己的手,“我又不是神尊,甚至还是个残废之人。我……”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也不是孟川,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和际遇。”
这一刻,吴琦在他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当初败在孟川之时一脉相承的沮丧。
可那是不同的。
“但你是梅元知,是东宁府的天才。得不到第一,也只是因为意外。”
“有一次的失败,如何就不会有第二次。真是天才,也不会被暗算成功了。”
果然,就算是心思通透如师兄,遭遇过惨重的教训,总也难免留下阴影。
吴琦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回忆着先前梅元知安慰他的话,道:“你曾跟我说,做不了神尊,也可以做一番事情。难道放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吗?”
“可你说,我们要如何破王胄呢?”
吴琦一时语塞。若能有办法,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向往神尊。
梅元知一说完就觉得不妥,立时轻声道:“抱歉,这是我的困惑,不该逼问于你。”
“我说过永远不用跟我道歉,随便说什么都行。可惜我不是天才,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只知道这些难题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们一起面对。”
“好。”梅元知笑了一下,“既没有办法,就先等吧。等到有神尊到来的那一天。”
那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脚步一转,他们走到内城中人临时居住的所在。李青站在门口,望见他们进来,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里很是顺利,李青非但答应,更是主动提出,内城中人这些年已经磨练出了一套对付妖族的经验办法,可以组成一支队伍,对抗高阶一些的妖物。
一番更为深入详尽的探讨后,梅元知问:“胡伯在吗?”
“他身体刚恢复,还在休养,就在那间房中。”
“多谢。”
一见他们来,胡律当即站起来,朗声笑道:“贤侄,怎么还没好么?”
“比先前好上了一些,只是要支撑行走,还不方便。大约明日就差不多了。”
吴琦将梅元知放在椅子上,将门关好,也坐到一旁。
寒暄过后,梅元知问道:“胡伯,我想再问问,当初您和我爹落到危险之地是如何抵抗,您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58艰巨任务
胡律愣了愣道:“我们当初是朝着妖族的队伍而去,对现在的情形,恐怕没有帮助。”
“您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来找您了?”
“我虽疯了一段时间,但现在醒了。”胡律笑道,“好歹在战场摸爬滚打过,我的耳朵可灵着呢,随时可以再战。”
“现在的处境,恐怕不比当时轻松。”
“那时候我们人数太少,对面的妖族倒不太强劲。如今人是够了,但却有妖王在,艰难之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爹也知道,最后怕是会打不过吧。”
“当然。其实我们心中早就有数。他将地址都早已写好给我,遗言也准备得差不多,不就是存着必死的心在作战。是普通人,做不了以一敌万的事,只能拼着自己的努力,带走一个是一个。多杀一个,就多一个人可能活着,就少一寸土地被侵占。哪怕血流干了,也没有不值得。”
“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来不及啊,他一直冲在最前面,用妖族的血开了路。”
梅元知没有再问,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所感。
“元知。”胡律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无须想许多。战场的事,做就是了。无论对错,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嗯。”梅元知微笑着,吐出一口气道,“我娘让我来边关找到我爹,揍他一顿。这顿架是打不成了。”
眼神逐渐坚定,依旧是温和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怀疑的肯定:“但这最后一战,我会努力赢过他去。”
傍晚的军营,营地之外妖族并未来袭,却依旧齐整地点着兵。
李甲站在中央,慷慨激昂:“兄弟们,我们守在这边缘小城,多少次被别人看不起,说我们年纪轻轻在这养老,是吃干饭的,是一群废物!可我们难道不想建功立业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咱们让他们瞧瞧,谁是吃干饭的孬种!”
兵甲之声、吼声响成一片,震彻在这片一向死气沉沉的城池,像要将沉睡了许久的一切叫醒。
整座城进入战时状态,每个人都分工负责,忙忙碌碌地做着战前的准备,随时预备着进入残酷的生死之关。
尽管危险重重,面貌却焕然一新,战意满满。
作为少有的修士,吴琦自然是重要战力,肩负着力消灭妖族首领的任务。若是换个地方,轮不到境界远远不够的自己,可在这,就连他这样的修士,都不得不顶上来了。
另一个任务则是他甘之如饴,保护和辅佐行动不便的代统领。
可惜,他的代统领似乎并不需要。感觉手已经能够用拐杖之后,就不再让他陪伴,自行去思索对策去了。
吴琦也不愿打扰,自个出来,便和李甲汇合,cao练一番暗云魔体的守护阵法,摸索着将更多人纳入保护之中。
转眼到了晚间,吴琦回房之时,见梅元知仍在对着那张地图苦思,一枝梅便趴在脚边睡觉。
轻轻上前去,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手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回来了。”梅元知对他笑了一下,又很快收回目光。
生死关头的压力,随着统领的使命一同尽数落在肩上,令他不得不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它。
吴琦在旁边站了一会,便走到身后。
梅元知感觉到贴近身后的温热感,稍稍回头,正色道:“师弟,今日我没有心情做别的。”
“我知道,不做什么,只是帮师兄消消疲。”吴琦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按动着,“又是半日没有活动,该放松放松。”
力道正好,梅元知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笑道:“没想到师弟还有这绝活。”
“往日练习之余,都是互相按摩放松身体,养精蓄锐才能来日继续。”
“我晓得,可情况太急了。”
“我陪着师兄一起。”
没有办法解忧消愁,吴琦能给出的安慰只有这一句。无论如何,他的功体总算还是有用。
“我知道师弟的心。”梅元知眼神闪动,轻声道。
“力道轻重怎么样?”
“很好。”
“那我就继续了。”
又过了一会,梅元知迟疑着开口:“师弟,其实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只管说就是。”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梅元知转过身:“是关乎此间安危的大事。或许会很难,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突如其来的郑重,令吴琦不禁心中一凛,坐到对面:“师兄直说吧,只要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力。”
梅元知却错开他的视线:“我仔细地想过,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去对抗妖王,仍是不可能实现之事。除非有神尊,否则毫无胜算。所以,不能只靠我们自己。”
此言不差,关键便是神尊。可是关吴琦什么事呢?他不明白,只是疑惑地看过去。
“唯有将这里的危机和情形迅速告知上层,请求他们尽快派人来,坚守抵抗才有意义。”
“不是已报过了,说不定援军就在路上。”
“不,这样还不够。”梅元知摇头道,“我们需要更确切的消息和更可靠的传话人,一只人少但有力的小队,可以穿过妖族的围攻到达主城,一五一十地亲口告知,再将援军带回来。”
直到此刻,吴琦方才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却不愿去细想,勉强笑道:“李甲本来就有此打算,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他不可以去,他若是走了,此间军心必然涣散。”梅元知艰难道,“能够完成使命的人,就只有你。”
吴琦愣愣道:“不,我要留下来。”
话已出口,梅元知本有些犹豫的神色,忽而变得平静:“突围需要孤军作战,争取援军更需坚不可摧的意志。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了。活着去求援,并不比留下来抵抗更容易。”
“我早就抱定了同生共死的想法,怎么能说改就改?有那么多人想要平安出去,让他们去好了,为什么是我?”
“现在的确仍有一些人想要伺机逃走,这也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为了活命,他们也会全力厮杀。但这些人又如何能肩负得起这样的重担,须得有坚定的带领者,才不至于走错了路。”
59孤军求援
“你先前就想好了,是去劝李甲的时候?”
“更早之前,就想过了。”
“在胡律那里,才会问得那么详尽……你早就想抛开我,让我独活。”
像上辈子那样……
梅元知急道:“不是的。如果可以,我当然想与你死生都一起,更不想违背你的心愿。只是越是细想,越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死战之心固然可贵,活下来的希望才更能让人撑下去。我想要你成为我们的希望。”
吴琦张了张口,一心想反驳,却根本找不到话说。心中再清楚不过,这的确是眼下的最佳选择。
可却是对他而言最糟糕的路。
也许,此一去,就再也无法相见。战场之上,谁又说得清。
“抱歉师弟,我不该逼你。可早一天出发,就能多一点生机。我们这里的粮水,撑不了太久。这是……作为此地代统领的命令。”
温和歉然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让人心肠都冷下来的话,冷得吴琦回过神,深深望了梅元知一眼。而后起身,行了一个规整的礼,低沉道:“吴琦……遵命。”
“师弟……”梅元知原本努力维持的平静神色终究在这个行礼之下被打碎,难过与愧疚重新爬上眉梢眼角,伸出还未痊愈的手想要阻止,动作之大令身形都晃了晃,“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吴琦轻轻扶住他,就像往日一般,叹了口气。
梅元知心中与他相似的愁肠百结,他又怎会不懂。
这是他一向为之骄傲的师兄应该坐上的位置,也是他心甘情愿臣服听命其下,那就应当接受这样的局面。
然而这样的师兄仍旧保留着他最熟悉和眷恋的心软,就让他更放不下。
对命令再怎么心生抵触,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心痛掩盖住,去安抚对方的心。
于是他说:“我答应师兄,也请师兄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会回来的。请师兄一定要撑到我来的那一天,与我相见。”
梅元知低下头去,没有回答他。
“师兄不会真的打算,让我独自活着?就算我能活下来,也只是行尸走rou一样,痛苦地过完半生,绝不会有一日好过。”
“何必说这种话。”梅元知惊了一惊,阻止道。
“这是事实。”
梅元知望向吴琦沉静无波的脸色,终究叹了口气道:“我不能承诺无法保证的事。但我答应你,会尽最大努力活下来。”
从接下任务,到整备出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早些走,就能快些将援军带来。
吴琦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那些妖族在雨中也似乎消停了一些,不远处的山,还在稳步过来,很快就要将此地压在底下。
已经不需要他相助的梅元知杵着拐杖前来送别,身后跟着送行的其他人。
“放心。”吴琦拉紧了身上的包裹,一一扫过期冀的、羡慕的、担忧的目光,行了一礼,而后转身,一挥手,带着五人小队,从之前便定好的路线向外行去。
他没有去看梅元知的神色,也没有回头。
但总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视线,追随在身后,注视着他远去。
忽然有一些后悔。不应以那样的条件做要挟,逼师兄答应的。
师兄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尽兴放手去做任何事,生死又何足惧。
他怎能因为自己的不舍,阻碍师兄的脚步。
无边细雨中,吴琦短暂地停顿下来。刹那之间,他很想转身奔回去,向自己先前冲动之下的莽撞条件向梅元知道歉。
师兄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但不可能,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为了这一营人的生机,为了人间平安,他不能再退,只能继续走下去。
身边的小兵因他的短暂停滞而回头,惊道:“吴兄弟,你,你哭了?”
吴琦抹了一把脸,摇头道:“是雨水。快走,别停。”
匆匆而行,没有片刻停歇。期间对上好几波妖物,所幸这条被王丙研究过的路线的确没有妖王出没,经过一番死战,将拦路之妖尽数消灭。
快要走出去时,已经只剩两三人,身上的血被雨冲刷掉,又重新溅上血,重重叠叠晕染几轮,早已看不清衣裳原来的颜色。
没有时间停留,也没有时间悲伤同伴的逝世,所有人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第二日的凌晨,带着一身的血腥和风尘,他们终于重新见到了其他活人,被迅速安置,送往主城去。
吴琦身上的伤并不重,包扎完毕便紧紧追随在救助他们的士兵周围,问:“可帮忙通报过了?”
“兄弟放心,一早就说了。”
然而这一路走来,却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吴琦不放心又追问:“真的将我们的信送到了?”
“当然。不过这段时间,妖族肆虐异常严重,听说眼下神尊都去往几个交战激烈的地方,恐怕无暇顾及。”
“我们那里也危急得很!”
“兄弟,你跟我说没用,稍安勿躁,等见过军师,他会决断的。”
吴琦无法,只能按着一肚子焦急,等待着、期待着能尽快去往主城。
好不容易再度进了这个阔别数月的庄严主城,却只遇到下级官员一再敷衍。哪怕给了钱,都没有任何进展。
等待小半日的吴琦终于忍耐不住,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遥远的山城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有多少人死去,那尚未发威的妖王会不会突然袭击。
快步来到正厅之外求见,被人用一贯的理由拦下。吴琦反手揪住他们的衣领道:“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让我去和他们说!”
“放手,没规没矩!”
“生死关头,还讲这些规矩!”
“里面没人,你进去也没用。”
“之前有声音传出来,别想骗我。”
“战事繁忙,回来一阵,又出去了,什么稀奇。死死伤伤,妖物来袭,也不是稀罕事。我知道你初来战场受不了,但比起神尊们去的地方,这都不值一提。”
“不,这次真的严重。”
吴琦神色凝重。他记忆中,造成极大死伤、甚至侵入附近城池的战役,就是由此次开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但过程简直一模一样。
对方却只是理了理被他揪乱的衣领,道:“行了,你们那个统领总来叫急,每次都这么说。多给你们些药物粮水就是了,别耽误神尊时间。”
吴琦没理会他:“他们去了哪里?”
“这可说不准,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交代。”
吴琦沉思片刻,就地坐在台阶上。
“喂,你要在这等,可就有的等了,估计要到晚上。”
“违反规矩了?”
“这倒没有……”
“那你别管。”
打定主意今日非要见到能做主的人不可,吴琦滴水不沾饭也不吃,像门神一般立在门口,来往之人无不侧目,他也不在乎。
一直等到日薄黄昏,才看见熟悉的人影。
是云堂,他和梅元知第一次过来时,曾经接待过他们的人。这倒不奇怪。但他身边,站着的熟悉面孔,却让吴琦震惊到站起身来。
那是消失许久的宫十四。
60宝物
二人谈笑风生,全然没有叛变之类的迹象。怎么回事?
吴琦还未想明白,宫十四先看见了他,笑道:“是你?云九又打什么主意了,竟让你这个妖化的人来?”
“我如今无事了。倒是你,为何丢下众人生死不管自行离开?”眼下不确定云九的话有几分真假,贸然指责宫十四反而让自己被动,吴琦只能说出自己知道的事实。
云堂在他们二人之间看了几眼,含笑道:“宫先生,你和他之间倒好像有很多故事。”
“军师,此人名叫吴琦,是先前中了妖术被送进去的一个修士,进了那种地方脑子是不是正常还不知道,他的话不可信啊。”宫十四不紧不慢从容道,“若是不信,查一下先前山城报来的信笺,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错,我的确曾经受过伤,但早已恢复,被派来送信。事关重大,无论你们怎么看我,都请将这封信看完。”
吴琦将信递上,云堂朝旁边点点头,便有人过来取走。
“云九又叫你用什么名义来骗援军骗资源了?他自己做的好事还要污蔑我,打量大人们什么都不知道?”宫十四冷笑一声,并不阻止,由得他将信递上。
吴琦感到了不对劲,宫十四看起来并不像云九口中的叛徒,听起来,似乎云九才是更离谱的那个。
是谁在说谎?为什么说谎?隐瞒了些什么?
他们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云九的话属实的基础上,一旦信错了人,等于所做种种都是徒劳。而那家伙的性子,并不可信。
主城灯火辉煌,可吴琦在这当下,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
如果真是那样……那留守在城中的人……又会怎么样?
他忍不住向远处望去。
浩瀚的天空之下,遥远的山水之外,有一座被包围的营地,营地里有他的一切牵挂。
此时此刻,营地和主城一样被篝火和火把照得通明。
所有的火,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统领府。
“统领大人。”梅元知站在中间,平静地望着门口的人,昔日这座营地的最高统治,“那东西属于守城之人,不是你的,交出来吧。”
“梅元知!我把统领权交给你,你却反咬我一口!我不该信了你的瞎话,你就是要报复我!”云九浑身筛糠似颤抖着,死死挡在门口,“我才是统领,你们不听我的,是想造反吗!”
没有人理他,李甲站在一旁,重重哼了一声:“你算哪门子统领,贪生怕死,只管自己死活。”
梅元知抬手阻止了他,继续劝道:“有了它,我们还有希望赢,你也不会有事。若等破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不会再信你了!你这个叛徒!白眼狼!”
“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梅元知轻叹一声,语气依旧柔和,却毫不手软地,下达了攻的指令。
“拿下他!”李甲一挥手,带着士兵们冲上前去,将人抓在手中,破开了屋门。
就在不久前,巡逻的士兵发现,那座山移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有一些房屋被压得粉碎。
众人不得不再搬远一些,营地范围不断缩小。
周围的妖物也越发活跃和兴奋,士兵们轮换着值守与出征,都拼着一口气勉力支撑。
但最危险的,却还是跟随他们同往山周围查探的小队。
不愧是妖王,纵然没法直接出手,只是晃了一晃都地动山摇,即使普通士兵离得远,也难免受到波及。被石头砸,被小妖攻,方才还一起吃饭睡觉挥手作别的身边人,转眼只剩血rou模糊的一团。
早已想到要守在这将是一个艰苦的过程,可这一刻,梅元知依然忍不住心痛。
死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遥远的城市之中,他们也会有亲人,仍旧毫不知情地在城门口苦苦等待归人么?
李青没看出他的失神,忙着将掉落在地的粮袋衣裳兵器装进行囊:“快捡,省点物资。”
早已习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没有多少眼泪会浪费在这里。
这些死亡是没法避免的。
哪怕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此去会有生死之危,也会带来一个家庭的破碎。
但梅元知只能硬着心肠,继续安排人走上这条路。
好在这番努力还算有收获。他们看见了山下那家伙的真容,确定它的确是妖王级别,等级还不算太高,是某种木属性的妖物。
“金克木,木生火,倒是适合你的功体来对付。”李青道,“只是王胄难破,之后要怎么作战,你想好了吗?”
“木……”似乎来这里以后,接触到的强敌多与木有关,梅元知隐隐联想到了什么,“之前你服用之后功力大增的宝物,可还在?”
“那个啊,我败了以后不就收走了么……”李青说到此处也反应过来,“我那时候是听说,守着内城的外城,有一朵神木之花,可以使妖术之伤复原。可惜不是这个用途。现在倒可以用来对付妖王。”
回到营地,来不及休息,梅元知当即去找了云九。对方含糊其词吞吞吐吐:“那个啊……那个只是寄放在这里的,或许能增加妖力,但对人怕是不行……总之,没有用处,你也不必惦记。”
“事关重大,拿来一试也好。”
“那便待我找找。”
云九转身进屋,关上屋门,禁止其他人进来。好一会,才道:“找不见了,想别的办法吧。”
“城中可还留下了其它法宝?”
“没有。”云九摆摆手,又想起什么,“曾经也有过一些,大概被宫十四给偷去了。”
“当真?”
“自然当真。”
梅元知并不相信,可面对云九的坦然叫他也毫无办法。
离开之后便即去找了王丙,他那里记载得一览无余,不容人狡辩。
那一朵花,的确是许久之前元初山医修在此地研究妖术伤势时精心栽培而成。
这座城设立之初,便是因为时空之门周围发生的妖术伤势异变。为了控制也为了治愈,将伤者留在这里,也请了医修前来诊治。后来便成了一座关卡。
但随着与妖力的接触,这朵本该用于治愈的花却渐渐发生了变异。治愈伤势的作用宣告失败,反倒是研究出了使得妖术之力临时爆发使得境界提升的功效。
此项研究并无结果,医修也因山门事务,提前离去了。走时,就将这花放在此地,以供不时之需。
因着此后许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事,逐渐被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