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逃离
在收到父亲的电话时，加茂薰正在阻止老师挠自己的痒痒。 “现在吗？”她有些迟疑。 “对，接你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立刻回来。” 父亲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加茂薰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老师。 “怎么了？”五条老师歪着脑袋很可爱地问。 “没什么啦！”加茂薰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求助咽回肚子里，她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家里有点事情需要我请假回去一趟。” “需要老师帮忙吗？”五条悟认真地询问。 “不用啦，是很小的事情。”加茂薰说着就要和老师告别，但她急急冲出门后，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老师我会想你的。” 她用力抱了抱五条悟，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 父亲满意地看到加茂薰在听完自己的话后依旧一脸柔顺，他恩赐般地点了点头，先行一步离开。 身着华丽的绯色十二重衣，手执一把金线勾勒扇面的典雅衵扇，加茂薰任由仆从将自己的唇涂成极为鲜艳的红色，温顺地如同一尊精致的玩偶。 在一众仆人的跟随下，加茂薰微敛着眉眼，面无表情地回想着父亲刚刚丑陋的嘴脸。 父亲不再执着于让自己嫁给五条老师了，三年磨光了他的耐心，与禅院家的新交易反而对他更重要些。 加茂薰行至茶室前，在仆人打开门前敛去了所有的思绪。 “父亲。”她恭敬地行礼，表情尊敬而平静。 但未等到父亲的回答，加茂薰的下巴反而被人放肆地抬起，她低垂的眉眼缓缓抬起，冷淡潋滟的眸子对上了来人惊艳的目光。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有神女之姿的加茂小姐吗？” 他的态度极为轻慢，那张堪称精致帅气的面容在加茂薰的眼中也变得极为面目可憎起来。 “你好啊，来认识一下吧。”他毫不掩饰的满意目光落在加茂薰的身上，如同注视着一个极符合心意的礼物，“我是你的未婚夫，禅院直哉。” 加茂薰依旧一副柔顺而乖巧地模样安静地跪在原地，暗自却攥了攥拳。 见她极守礼地垂首缄默不言，禅院直哉也并不生气，反而更为满意地对着加茂家主点了点头。 在父亲与禅院直哉交谈的过程中，加茂薰始终如同一尊精美的摆件般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父亲拍了拍她的肩先行离开，她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对面正饶有兴趣打量着自己的禅院直哉。 “之前听人说时我还不信，但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美的女人。” 虽是看着加茂薰，禅院直哉却明显不是在与她交谈。他抛了抛手中把玩着的珠串，心情甚好地把它丢到了立于自己身侧伺候的仆人手中。 “赏你了。” 他说着起身，缓缓行至加茂薰身侧，用无比赤裸的欣赏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加茂薰，越发满意地点了点头，“仔细看反而更漂亮了。” 他站起身，示意加茂薰跟在自己身后，先行一步走在连廊中。 “等和我成婚后，你也可以时常回来探望你的父母。” 看到加茂薰停滞了一瞬的动作，他想了想补充道：“你现在是在东京咒术高专读三年级对吧？你父亲说他已经帮你退学了，但如果你还想读书，也可以等成婚后在京都的咒术学校读高三。东京不行，太远了，我的妻子必须跟我住在一起。” 加茂薰越发难以忍耐。 挂碍着哥哥，加茂薰从进门接到父亲的电话时便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在被作为性格糟糕的大少爷轻慢地对待和评价时，加茂薰已隐隐有些难以忍受，在听到对方像安置一个所有物一样，自顾自安排着自己的未来时，加茂薰的忍耐几乎达到了极点。 “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看着你的面子上，我会帮你一起照顾的。” 他的话打断了加茂薰的思绪。听到他这样说，加茂薰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向了禅院直哉。 “真是漂亮的表情啊。” 禅院直哉放在加茂薰的下巴上的手暧昧地摩挲几下。他充满兴味和喜爱的目光留恋在加茂薰带着几分冷淡的面容上，轻轻捏住就要吻上去。 “对我的学生做这样的事情有没有过问过我的意思啊。” 态度漠然的加茂薰忽然被人按进了怀里，熟悉的味道充斥鼻尖时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 是忽然出现的五条老师。 五条悟身着高专的制服，与身边的众人格格不入，他却坦然又极有气势地抱着加茂薰，随意伸手揉乱了她一丝不苟的发丝。 “老师再不来我的学生都要被人卖掉了欸。” 安抚完学生后，他冷淡又不屑地对着有些发愣的禅院直哉笑了一声： “是你啊。” 似乎想到了什么，禅院直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他警惕的目光在五条悟和他怀里的女孩之间来回扫视，有些狐疑地道： “她是你的女人？” “哈？我刚刚难道没有说清楚吗？”五条悟讽刺而嘲弄地笑着，声音听起来很凉，“这孩子是我最珍惜的学生啊。” “去找你的哥哥和母亲吧，就像训练时那样。” 他揉了揉加茂薰的头发，笑容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地将女孩推到了身后。 “老师...” “哎呀，是不放心老师吗？”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嘴角微微上扬，“没关系，老师可是最强的哦。” 加茂薰迟疑了片刻，随即对着老师坚定地点了点头，果断转身离开。 加茂薰跑了起来。 那些束缚禁锢她的全部被她抛到了一边，烦琐的发饰被她丢掉了脚下。 就像往日在训练场上的奔跑一样，她第一次在这座精美而腐朽的庭院之中奔跑了起来。 总是垂着头的仆人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但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来阻止加茂薰。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当风挟杂着花香拂动时，天空和云都仿佛一下子近了，加茂薰忽然想到了第一天进入高专时看到的仿若触手可及的那片天空。 而现在，在涌动的风中，她真的可以触碰到了，那片天空。 ＊ “哎呀，年轻人的青春还真是美好啊。”五条悟一直默默注视着加茂薰的背影消失在连廊的拐角，看到终于想起给家主通风报信的仆从，五条悟悠闲地甩了甩手腕，才吝啬地将目光施舍给禅院直哉片刻。 “胆子很大嘛，敢欺负有老师的学生。” ”等，等一下。”看到五条悟危险的表情，禅院直哉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但很快他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去亲我的未婚妻子，就算是你是老师也管不到吧？” “唔，说的也是呢。”禅院直哉的话语让五条悟下意识思索起来，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稍稍沉思了片刻，“不过罔顾女孩子的意愿，即使是未婚夫妻也不行吧。” 他笑着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话语伴随着拳头的威势一起袭来。 “况且，薰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未婚夫的身份了。” ＊ 往日平静肃穆的加茂庭院因实力过分强大的入侵者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激烈战斗，大部分守卫被主院的动静吸引，加茂薰几乎是畅通无阻了来到了哥哥所住的别院。 加茂律正安静立在檐下，听到门外的动静，他漫不经心的瞥了一样，却正好看到衣袂凌乱跑来的女孩。来不及多想，加茂律带着几分惊讶，接住了飞扑倒自己怀中的meimei。 “哥哥！”面对三年不曾见到的哥哥，加茂薰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还跟小孩子一样啊，薰。”加茂律动作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像拥抱着珍宝一样用力将她抱紧。 “我好想你——”加茂薰吸了吸鼻涕，她抱着哥哥清瘦的腰身，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我也在想你，每一天。”加茂律满足地叹了口气，埋首于加茂薰的颈肩，神色有些餍足。 “哥哥，父亲让我——” 他的手指按在了加茂薰的唇前，阻止了她想要诉说的话语。 “...我已经听说了。”他的目光落在加茂薰被称鲜艳红色的唇上，在稍稍沉默着注视了片刻后，他将手指按在那过分耀眼的色彩上。 在木质惊鹿清脆的“哒哒”声中，加茂律的声音如同触手生暖的温润玉石。 “薰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这两年五条家那位六眼的行事越发张扬，即便家族术士已有了继承人，不管是加茂还是禅院，都难以和五条家相比了。直到现在，父亲才终于意识到那位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人了。”他低声笑了一下，“前段时间禅院家的少爷主动找到了父亲，想要迎娶你。” “是结盟的要求，也是他的示好。” 加茂律声音柔和地说着，仔细将加茂薰唇上的色彩一点一点用手指拭净，他半敛着眸子，神色专注地看着加茂薰恢复到原来的唇色。 “他被你迷住了，meimei。”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苍白手指上刺目的红色，随意地执起meimei的手，“那个愚蠢又恶劣的大少爷。”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根根挤入白皙柔软的指缝间，鲜艳的红与热意一同从加茂律的手中被涂抹至了加茂薰的手上。 加茂律与meimei十指紧扣，满意地看到meimei的手指沾染上同样的红后变得越发绮艳动人。他轻吻了一下加茂薰手背上晕开的红色，声音又低又轻。 “逃吧，meimei。” 见加茂薰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只素来平和的面容上逐渐有了些极为特别的嘲弄的意味。 他将meimei揽在了怀中，执起她一束纤长的发丝与自己的黑色长发缠绕在一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又疯狂。 “蝴蝶关在笼子里是会枯萎的。” “逃吧，薰。” ＊ 在哥哥诉说着让加茂薰逃离的计划时，父亲的传唤先一步到达了。 在从高专被叫回家的那刻起，加茂薰就已然接受了接下来的命运。被家族安排着与一个并不喜欢的人结婚，永远困守在这方矮矮的围墙下，忘记在高专中肆意奔跑的三年，忘记那些自由又短暂的一切——还至少能够重新回到哥哥的身边。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未来，但如果可以的话，加茂薰还想再和五条老师去吹吹风，感受家入老师温和抚摸自己侧脸的动作，与新田学姐一起在便利店里选择漂亮又好吃的雪糕。 加茂薰想要自由，但这一切不应该用另一个人的自由来换。 在茶室中见到了大笑的父亲与五条老师时，加茂薰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现在还在说着“要成为老师的未婚妻”之类的话，但加茂薰早就丢掉这样的想法了，五条老师就像一朵自由的云，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擅自触碰，想要囚禁一朵云本身就是无法被原谅的痴想。 加茂薰没办法否认在看到老师那刻所产生的安心感，却也不能接受因为自己导致老师受到任何的委屈。 身为貌美而实力平庸的家族嫡女，加茂薰能发挥的最大价值不过是与一位实力足够强大的男子联姻，而五条老师的出现本身就表明了一定的态度，加茂家主意识到那个他认为已经失败的计划或许任由机会。 不管处于什么样的情况，加茂薰在五条悟心中的地位已足够他愿意做出一定的牺牲了。 他接受了与加茂家的联姻。 五条老师依旧一副轻松又随性的样子，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其他人想怎样肮脏不堪地利用他，他只是安抚地对着加茂薰勾唇一笑，用口型对着她说话。 没、关、系。 他这样说道。 但怎么会没关系呢。 父亲肮脏算计的目光加茂薰已经很熟悉了，甚至对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加茂薰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她不能接受五条老师被利用、被当作父亲实现野心的工具。 老师或许也会成为一只被锁住的蝴蝶。 而这是加茂薰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能留下，不能让自己成为困住老师的牢笼。 蝴蝶关在笼子里是会枯萎的。 逃吧。 在这一刻，加茂薰想到了哥哥说的话。 ＊ 在极深的暮色中，加茂薰告别了加茂律。 “一切放心。”他一如既往地温和安慰着自己的meimei，像过去的五年间他一直做的那样。 加茂薰在离开前最后认真地注视着加茂律。 对加茂薰而言，加茂律不只是温和又体贴的兄长，还是与她共享着心跳的半身。 据说双胞胎之间会有特别的心电感应，那么她与哥哥呢。 加茂律十八岁那年被来家中做客贵族嫡子推进了水池里，毫不知情的加茂薰却在同一时刻感觉到了窒息感。而当加茂薰夜半因雷声而惊醒，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时，哥哥也总会在一秒出现在她的门外。 虽然哥哥比她大八岁，但他们拥有着相似的面容，身体中涌动着同样的血脉，养育又囚禁了她的家中也同样束缚着身为嫡子却没有继承家传咒术的哥哥。 她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蝴蝶，哥哥也是。 哥哥为了母亲而自愿留在笼子里，加茂薰为了哥哥自愿留在笼子里。囚禁他们的从来不是一方矮矮的院墙，而是被称为“爱”的东西。 但爱从不应该是囚牢。 为了这一刻，哥哥计划了五年，从见到自己的第一刻起，哥哥就已经在准备让她离开这令人作呕的一切了。 “虽然计划提前了些，但也没什么关系。”加茂律最后一次拥抱了她，“你先离开，我会很快找到你的，薰。” 在无尽的黑暗中，加茂薰最后一次回望了这座承载了她无数记忆的宅邸。 而后头也不回地奔跑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