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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

    谷景市,理工大学。

    夏日难得的天色阴沉,傍晚时分已经隐约有些潮湿的气息弥散开来,烬泱撑着一把水墨作画的油纸伞,神色淡淡地站在传媒学院的教学楼下,像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少女淡色交领短衫配上墨蓝马面裙,外边是淡绿直领长袖披风,过膝长袜遮住了裙摆下的腿,纤细优雅的腿部曲线令人浮想联翩。

    垂落的碎发随风而动,中长黑发让她看起来干练又精神,只是配上这么一套素色复古的衣裳,倒是削减几分凌厉,多了些许儒雅的书生气息。

    夜色降至,夏日时节本就阳气旺盛,多日曝晒,又逢雨露,毫无疑问的触底反弹,鬼气稍有端倪。

    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如今已经是假期,学生几乎都放假回家,空空荡荡的校园主干道上难掩苍凉,噼里啪啦的雨声席卷而来。

    乌云笼罩了谷景市,

    教学楼里面传来了脚步声,皮鞋和地板接触的声音,在瓢泼大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来人穿着一件JK,绑成麻花辫的长发乖巧垂在肩后,看见教学楼门口站着一个人,吃吃笑起来:“活人?”

    烬泱静静地看着她,只是收起伞,挂在腰间,垂眸道:“活人还是死人不重要。金莎莎,在月湖山的山腰绞死霍鼎,此罪,认还是不认?”

    金莎莎不以为惧,笑得前俯后仰,眉眼弯成月牙,丝毫看不出是将人剥皮烹煮的厉鬼,“官差大人,不是我不敬您,只是……”

    JK少女的身上溢出浓厚的黑气,白皙的肌肤原形毕露,上面布满了青紫和细密血丝,让皮肤的颜色越发骇人。

    不止如此,那裸露在外面的伤口也开始泛出脓液,腥臭的味道即刻逸散开来。

    她贴在这位官差大人的耳畔,银铃般的笑声幽泠,“嘻嘻……没有人告诉您,遇到厉鬼,最好是要格杀勿论的吗?”

    周遭的黑气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极其美味的大餐,露出了蠢蠢欲动的姿态,萦绕成一圈圈的丝线,金莎莎悬浮在空中,摆动着身子游曳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蚕体,吐出细密蚕丝将方寸之间笼罩得严严实实。

    巨大的黑茧严严实实笼罩着垂眸的少女,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昏黑的一片,密不透风的牢笼笼罩在这里,逼仄倒是其次,氧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会逐渐减少,缺氧的压抑感觉会越来越重,到最后就像是被扣在玻璃瓶里的蜡烛,微弱地跳动两下,灭了。

    “嘻嘻嘻。”金莎莎凑到她耳边嘻嘻笑,黑色的雾气伸出了触手缠绕着她,“又有死人的阴气,又有活人的阳气,您闻起来……”她陶醉地嗅着她,露出赞叹的神色,迷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深深地吸气,“可真是美味哟~”

    “霍鼎一事,你可认罪?”

    “哎呀呀,不要这么古板嘛。”金莎莎咯咯笑,看着黑气贴上了她的脖颈,在她耳畔呵气如兰,“您问霍鼎?嘻嘻,他可是自杀的呐,怎么是我绞死的呢?”

    “他本不会以窒息而死。”

    “怎么不会呢?自杀选在那荒山野岭的,谁来救他呀?”

    “而这一切都是你利用幻术诱骗他所致。”

    金莎莎大笑。

    “哎呀~哎呀!我如此做了,那又如何?”她阴恻恻地贴着她的鼻尖,两个人四目相对,她嘴里涌出乌黑血腥的液体,“那个贱男人,本来就不得好死啊。”

    “人鬼殊途,鬼道干预人道,为法则所不容。”烬泱看着她,很平静,“伏诛吧。”

    “呵,呵呵……”她掩唇而笑,刚才那些翻涌的血沫宛若一场幻觉,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和轻蔑,厉声:“伏诛?你们这些鬼差毫无同理心,又怎么知道人间疾苦!口口声声说报应,他霍鼎作恶多端,曾几何时有过报应?!”

    “……”

    烬泱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望着她,“人鬼殊途。”

    金莎莎蹙眉:“你就只会这一句?”

    烬泱:“人鬼殊途,加之霍家福泽深厚,哪怕出了一根坏苗也无伤大雅,所以现世报是不可能的。鬼差也无法干预人世间,自是等霍鼎死了下地狱,这是‘报应’。”

    金莎莎:……

    她这才明白面前的少女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听着大为光火,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他本就该死——”

    阴恻恻的笑容展露在面前几寸的位置,烬泱面色淡然,看着那黑色的雾气交织缠绕,染着血腥气息的黑气猛然凝聚成尖锐的锥刺,朝着她的五官猛扎过来!

    “眼不观耳不揽口无用,既然如此,我,便帮你毁了!”

    烬泱蓦然侧身,素白的指尖不知何时出现一张昏黄的符纸,无风自动地发出哗啦的诡谲声响,上面的血色符文闪烁着妖冶的光芒,浓厚的血腥气息映射出的威压让人心中发颤,宛若一只不服管教的野兽立在眼前,发出低哑的嘶吼。

    金莎莎被这浓厚的血腥气息逼退半步,化作尖刺的黑气疲软下来,融入了巨大的蚕茧之中,她翻身倒悬在茧的上部,面色阴沉,“鬼符?”

    人间的天师多是神仙的门徒,拿出来的符箓自然是金光闪闪,甚至带着净化一切污秽的能力,令鬼怪避之不及。

    然而现在处于道法末纪,玄微灵力不足,人怎么修炼得出来那样令厉鬼悚然的符箓?如今鬼怪猖獗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哪怕是道法式微,地府依旧正常运转,对于这些鬼差,他们拥有天然的恐惧,那是源自灵魂的压制,若是要理解二者的关系,恐怕用天敌来描述这些鬼差再适合不过了。

    她若是拿出那些金光闪闪的法器符箓,金莎莎倒是半点不怕,顶多是断手断脚,再修炼便是。

    可这……

    上面传来的,令人忌惮的气息,不是假的!

    烬泱站在她正下方,双指夹着符纸低端,那软趴趴的符纸莫名绷直,像是有人拉扯着那样平整无比。上面的鲜血从符文处缓缓溢出,恐怖的微哑随之而来。

    她静静地看着那急急忙忙想要逃走的金莎莎,在她背后诵念。

    “所召之人,即刻现身,阴煞聚路,厉魂为门!”

    符纸从尖端开始燃烧起来,幽蓝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符纸,没有留下任何灰烬,就这样消散在风中。

    而天色,猛然阴沉下来。

    金莎莎脚步一顿,对危险的预警她生出了十二分的敏锐,她直觉地转头望向背后——

    一个男人从门后缓缓走出,漆黑的长发梳成马尾,黑眸如同深渊,苍白的面色根本不是人类,一身飞鱼服看起来宛若不近人情的锦衣卫,若不是身上的肃杀之气,他几乎是几近完美的恋爱对象,她一定会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然而那腰间挂着的镂空垂牌,薄如蝉翼,刻着小篆体的单字,那是……

    ……珩?

    “罪魂金莎莎,认罪伏诛。”

    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带着令人胆寒的漠然和不近人情,瞳孔将她望在眼中。

    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毫无感情的漆黑瞳眸,他猛然抬手,苍白的指尖虚空作抓握状,缓缓用力。

    身上猝然溅上了猩红的血液。

    “……”

    认罪伏诛?

    不,不!她没有!她怎么可能认罪伏诛!?

    金莎莎张了张嘴,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腹部,呆呆的看着自己不断喷涌的鲜血,感受到那些黑气被源源不断抽离自己的身体,她头一次染上了恐惧。

    “不…不是这样…啊啊啊——放开我!!”

    “饶了我,饶了我!我错了…不敢了,不敢了啊啊啊——”

    刺耳的嘶吼声在空荡的教学楼立回荡,她被无形的力量钳制着升到半空中,四肢无力而徒劳地挣扎着,皮rou被力量禁锢得变形,腐烂的血rou撑胀起来,宛若尸体巨人观那样令人作呕。

    烬泱站在原地,看着他,淡淡道:“她要炸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金莎莎那扭曲鼓胀的面容,微微蹙眉。

    “救,救我——我把力量…给你,都给你!!……啊、啊啊啊啊!”

    绝望和恐惧充斥她的眼睛,那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蠕动着的皮rou越发恐怖,她看起来狰狞又狼狈,像是濒死的虫群。

    一阵阴风刮过,金莎莎的声音戛然而止。

    腐烂的皮rou像是面条一般滑溜离散开来,在地上摊开成软烂滑腻的一团,蛆虫在皮rou里蠕动,虫卵密密麻麻爆开,在地上随着血液缓缓涌动着。

    “逃走了。”他垂眸看着手心,残余的血腥黑气被收敛入腰间的玉牌之中,转头看向她,走近几步,看着她脖颈间那些微的伤口,抬手将那些翻涌的黑气捉在手心,“厉鬼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下次叫上鸦清。”

    “他来了也无用。”烬泱站在台阶上,仰头望着乌黑翻涌的厚厚云层,“越来越乱了。”

    “卫道者吸纳的人已经增加了数十人,再这么下去怕是有些寡不敌众。”他顿了顿,“有鸦清在,至少会保护你平安无事。”

    烬泱转头,“鸦清是你的同僚,与我不熟。”

    “……”

    “我知道你愧疚把我卷进这件事情里面来,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她撑开伞,走进雨中,声音带着冷淡,“但是,墨御珩。”她回首,静静看着他,“诚如你所说,鸦清是可以保护我,但你都知道的,卫道者本就是人间作恶,鬼差管不到,唯有我能插手。”

    “况且,他哪怕是来,又能护得了我几时?”她静静的望着,陈述着这个近乎残忍的真相,“他终究要做自己的事情去。哪怕是你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赶来,你能托鸦清办事一次两次,那是你俩交情好,若是次次都寻他,不妥吧?”

    一次两次是情分,时时刻刻麻烦他人,那就是破坏情谊。

    墨御珩垂眸,法器化作纯黑色的油纸伞撑在手中,他走到她面前,道:“无伤大雅……调离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了。”

    烬泱静默一瞬,抬头看他。

    墨御珩掌管炼狱,是十大阎王之一,调离……?

    就地府的层级而言,鸦清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俯首称一句“大人”,她本以为他会舍不得这高官权势,却不料今日听见这样骇人的消息。

    他面色很淡,低头望进她的瞳眸之中,声音略顿,“走吧。”

    阎王相比起黑白无常那可以算作是上上级,如此调离则是下放,还是那种近乎贬谪意味的下放,从位高权重的掌舵者,变成了四处跑腿的底层鬼差。

    ……

    “不会后悔吗?”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声音很淡,“酆都之职大差不差。五位帝君也都同意了,只等文书下来就可以了。”

    烬泱道:“几日可以下来?”

    墨御珩道:“地府三日。”

    地府三日,人间三旬。

    烬泱恍然,怪不得他明明递交了折子说调离,五位帝君也已经同意,却仍旧要让她叫上鸦清……一个月,足够人间发生许多的变数了,他交接事情也需要时间,如此说来,倒也能够说得通。

    “我这边不用担心,前段时间元气大伤,这次金莎莎又差点死了,这几日他们想必是暂时不敢动弹。”烬泱说,“卫道者的活动越频繁,越容易找到据点,叫城隍多注意一些便是。”她看了眼教学楼里面那一滩还在蠕动的腐烂皮rou,沉默良久,“金莎莎之前就和卫道者有接触,城隍说他们算准了她的亡时,提前把金莎莎杀死。”

    “……你怀疑是内部出了问题?”

    “建议严查。”她看向雾蒙蒙的林荫道,站在湿润的地面上,目光幽深几分,“想要算一个人的生死很简单,但次次能够算准并从鬼差手里抢人,这算力,怕是要死几个天师吧?”

    人间的确有不少天师可以看穿人的寿数,但那毕竟是人求道,想要问问罢了。

    想要做到卫道者这种程度,在他们勾魂之前能够精确预判,和黑白无常抢人的,光靠人力来算,无异于给谷景市做了个上门人口普查,否则不可能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魂魄离体……可这么大的计算量,哪怕是功力深厚的天师,也不可能做到。

    必定是有人暗中勾结,泄露了生死簿的内容。

    他微微颔首,“我会去调查。”

    语毕又顿了顿,看着她那淡淡的神色,他终究还是从腰侧解下那镂空的玉牌,递过去,“这个带上,若有急事,以血为媒可以立刻传召。”

    烬泱微讶:“你将贴身信物给我?”她看了一眼自己随身背着的小木箱,没有接,“我还有符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必。”

    他将那玉牌系在她的箱子上,垂眸:“君珏还有残魂留在阳间,加之卫道者……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看他坚持,不好推辞,望着他的手将那莹白的玉牌挂在箱子上,在他收回手的时候开口道:“上次说到的,在人间的营生由我自己负责。我思来想去,决定做直播。”

    墨御珩沉吟半晌,望着她道:“有什么说法?”

    烬泱看他:“来钱快且多,且算是自由职业。”

    墨御珩:……

    这件事他恰好帮不上忙,阴间系统的资金流通全都是冥币,他资产倒是不少,在阳间却帮不上什么忙,活跃在阳间的媒介人又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自己的财产给她,一切都要靠自力更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