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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7):急转直下

    

回忆(7):急转直下



    43.

    高二的第二次月考,嘉乐的物理进步了二十分,排名到了年级中游,终于没再给她拖后腿。她觉得梁南絮的补课实在功不可没,于是挑来挑去,选了只钢笔想送给他。

    梁南絮那天下午有竞赛课要上,他们约在放学后在教室见。嘉乐在教室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太阳快下山,都没有等到梁南絮。

    夕阳要下山了,再晚一点,晚自习都要开始了。嘉乐拿出手机,看见嘉令承给她打的三个电话,再晚哥哥都要等急了。

    去竞赛教室找下他吧。

    嘉乐走出教室,竞赛班开小灶有专门的教室,在学校的另一头,临着小树林。她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一路和来上晚自习的同学擦肩而过,也有参加物理竞赛的同学,就是没有梁南絮。

    嘉乐感觉到了一点不安。

    竞赛教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转了一圈,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外走,走到树林边缘,突然听到了拳头打在rou上面的声音,还有压抑的痛呼声。她迟疑了一下,往树林里面走去。太阳已经马上要落山,树林里只有很细碎的夕阳碎片,她的鞋踩在枯枝上,发出很轻的咔嚓声。

    她循着声音一路走过去,最后走到一片树木稀疏的空地。那一轮夕阳映照在她的面前,梁南絮倒在地上,抱着头,几个她叫不出名字的人正对他拳打脚踢,甚至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嘉乐脑子一懵,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把那个带头的男人推开,她挡在梁南絮身前,是一个很明显的保护姿势。她问他:“你在干什么?放开他!”

    那个带头的人愣了一下,挑眉看她:“你是谁?他的马子?”他很轻佻地笑了下,“这穷鬼踩坏了我的鞋,既然赔不起,只好挨顿打咯。”

    “你的鞋多少钱?”嘉乐冷冷地看他,“我赔。”

    她感觉到梁南絮的手指抓紧了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低头,看见梁南絮的眼睛,他用力摇头,带着哀求的神色,说:“嘉乐,和你没关系,你走吧。”

    “真有钱,小美女,”带头的男人笑着吹了个口哨,“你是哪家的大小姐?怎么会看上这个穷鬼?你知道他家欠了多少债吗?他每天晚上在学校刷盘子,你身上一件衣服估计就抵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他爸在学校里到处找人借钱——”

    他顿了一下,看到嘉乐的神情,乐了:“原来你不知道啊,他没告诉你?那他可真可恶。”

    那人蹲下来,笑着说:“小美女,你又有钱又正点,干嘛去扶贫凤凰男呢?考虑下我吧。”

    他身后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袖,俯身到他耳边轻声说:“她是嘉令承的那位‘公主’。”

    既然是那位公主,那就不是普通家世的人攀得上的了。

    那个男人表情变了一下,刚想往回找补,就看到那个又冷又漂亮的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只钢笔,纯黑色,形状流畅,大师手工打造,笔夹泛着内敛的金色,内扣撰写着漂亮的意文。她伸出手,冷淡地说:“这个给你,抵他的债。”

    好烫手的礼物,价格远超过他的那双鞋,钢笔自古以来都是个有点私密的物件。要是收了,没准会被她家里那个护犊子的家伙找麻烦。但是他看着嘉乐握着钢笔的手,手指纤长,白得晃眼,像温润的和田玉,唯有指节处泛着点粉。鬼使神差地就接过了那只钢笔。

    他家里也是有点权势的,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好奇多过畏惧,但他一低头,却看到梁南絮的眼神,极凶极狠戾的眼神,像是要在下一秒把他剥皮抽筋一样。

    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有些恼羞成怒,大声说:“你离这男的远点吧,他爸前两天借钱都借到班主任那里去了,你小心他也找你借钱。”

    嘉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像是看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不需要你cao心,”她握紧梁南絮冰块一样的手指,说:“梁南絮是我的老师,我愿意给他钱。”

    *

    那天,他们俩都没去上晚自习,嘉乐给嘉令承打了个电话,带着酒精和棉签走到了梁南絮身边。他坐在长椅上,低着头,既不动也不说话,像一尊石像。

    嘉乐从来没了解过他的家世,但他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无忧无虑,乐观得甚至有点傻气,所以她总以为他家庭美满幸福。刚刚被骤然点破,她才突然意识到他从不戴手表,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材质粗粝,鞋子总是穿到坏了还舍不得换。

    他送她的东西,永远只有她的独一份,他自己从来不买。

    她居然从来没发现过。

    她是高塔里的公主,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和她一样轻易。却没发现最亲近的骑士,光是要走到她身边就已经拼尽全力。

    “梁南絮,”嘉乐把酒精递给他,轻声说:“擦一擦吧。”

    梁南絮很慢地抬头看她,他没再笑了,嘉乐这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冷淡的。五官锋利,嘴角薄而平,略微向下,其实是有点泛苦的凶相。

    他抿了抿唇,像一个没能成功的微笑。半晌,他说:“嘉乐,你回家吧。”

    这一天对他太漫长了,那些苦涩的,狼狈的,想要在嘉乐面前隐瞒的东西被撕开,被迫袒露。他像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狗,一寸寸被她的视线凌迟。

    他是一片肮脏的泥沼,把自己伪装成水塘,居然还奢望能碰到月亮。

    嘉乐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她想,他也许要一个人静一静。

    梁南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把脸埋进手掌心里,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嘉乐走到嘉令承的车旁边,想了一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她哥正在打电话,皱着眉,手臂搭在车窗上,很不耐烦地吩咐事情。一转头,看见meimei垮着张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嘉令承立刻说:“等下再说,临时有事,我一会儿回电话给你。”

    他把电话摁下,嘉乐的情绪也正好到顶,她拽着嘉令承的袖子,声音低低地叫了声:“哥。”

    嘉令承脸一下冷了,他问:“怎么了,嘉乐?有人欺负你吗?”

    嘉乐摇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嘉令承怀里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窝着,把头抵在嘉令承的胸口。嘉令承一下有点僵硬,他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后来用手掌慢慢顺了顺嘉乐的头发,揉了揉她的后颈,带有很浓重的安抚气息。

    “没事,不用说了,”他低声说,“都交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