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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供奉我么

    1.

    山洞内,翠兰她们已经挪开了地窖上边的覆盖物,只差最后一堆就可以将地窖填满。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光是铜板金银其实塞不满这些。应该是许多乱七八糟的抵押物什么小凳子破镜子里面掺杂了铜钱。

    我还将豆豆眼扛了过来,它身上的血也止不完,我怕它挺不过今晚,拿过来废物利用了。

    翠兰看到豆豆眼立刻愣住:“诶?这是干什么啊?”

    “未雨绸缪。”

    我把豆豆眼放置在地面,娄续非常自然地拐了个弯离了它两米远,用眼神锲而不舍地戳戳戳它。

    翠兰乖乖地嗷了一声,不太懂但是没追问,和菜菜一起把地窖填满,贤惠男带了个铲子,随时准备把土埋上。

    我回头对季今楼说:“你就这么看着?”

    季今楼莫名其妙:“没事也得找事干?”

    没事干不会找点事情干嘛?修真靠的是自己,你以为你是为谁修的!

    当然这么不要脸的话我还是需要组织一下语言的,于是我言笑晏晏,道:“对,我就看不得你清闲。”

    季今楼无语:“那劳烦白露真人为在下安排事务了。”

    我指了指外边儿,随口道:“去山洞口望风去。”

    季今楼抱着剑慢腾腾地挪到洞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继续他的日常望风大业。

    你敌人从天上飞来的?我真服了!

    2.

    地窖填满,所有人满怀期待地望着贤惠男填土,直到将地面整平再铺上干草,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地窖口。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

    因为没有任何变化,我提议道:“要不挖出来再埋一遍?”

    菜菜更狠:“可能是还没把村民掏空。”

    我倒是有别的猜测,提了一下那个一月一的祭祀。

    翠兰:“祭祀?那除了活牲还需要金银啊。他们现在还能拿出金银吗?”

    我们骤然一阵明悟。

    这金银,不就在地窖里面吗?

    “所以我们要等到一月一么?”菜菜看了下玉简,反应过来秘境时间流速和外界都不一样,更别说日期了,“谁知道现在秘境里是几月几啊?”

    季今楼用指节叩了叩剑柄。我们注意到他发出的响动,朝他看去。与此同时,他眉心微蹙,站直身躯,掌心里一转剑花,负手将剑反于身后。

    ——外边的天,越过了黄昏,瞬间沉入夜色。

    3.

    搅动土层的翕动声愈发清晰,脚底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仿佛有游蛇在土堆里面穿梭。山洞里面没有雪,但表土层已经冻成冰土,此刻可以看见清晰的裂痕。

    众人见势不好,立刻冲出山洞。

    数根下粗上细的条状物从地窖窜出,颜色漆黑,条状物上还有数个分叉,如树枝一样挑挂起几串铜钱和破损的凳子。

    我眯了眯眼,回眸对照了下季今楼手中的墨心剑。

    这是,量心木的树根?

    这些树根刷地聚拢,扭曲缠绕,钻入岩壁,带动整个山洞都摇摇欲坠。

    事实证明,众人离开的第一反应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秒,山洞的岩层和土壤都被木条取代,山洞化作一张巨口,裹挟着雷霆之势,巨大的爆裂声后,整个偌大的山洞都“合上”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木壁。

    木壁蠕动,刺出些枝蔓,阴影深浅不一,却排列成了一张人脸,慈眉善目,温柔和煦。

    祂的腮帮鼓起又瘪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滚动,咀嚼声嘎吱嘎吱,夜色浓重,看不清神色。

    最后,祂停下咀嚼,又张开了嘴,木藤缠绕成的洞勉强可以看做“口腔”,发出嗡鸣的异动。

    却可以瞧见祂的唇角流出了红色的液体。

    浓郁的血腥味传来——我们方才将豆豆眼留在了里面。

    祂张嘴,吐出一个龟壳,再隐匿萎缩,枯萎成枯黄的瘪枝。

    4.

    这一点血色宛如丢进这个小岛屿天翻地覆,山下也炸出了震天动地的锣鼓唢呐声,像锯木头般尖锐,割得人耳膜发疼。

    贤惠男的反应比我们大许多,面容抽搐一瞬,骤然跪倒在地捂住了耳朵。

    他一声不吭地颤抖着,身旁的翠兰吓了一跳。

    她连忙矮下身抬着人的手臂扶起他,将他背在身上,面容有些慌张地望向我们。

    倏忽之间,山顶又燃起一片血红的火光,菜菜拔出了剑,冷光倒映出一片红。

    菜菜:“该死!这个龟壳还捡不捡!”

    我骂了一声:“捡!我们就是坐乌龟壳进来的啊!”

    我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这龟壳搞不好是个大坑,只能由我首当其冲了!

    用藤蔓把乌龟壳卷过来吊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冲下了山。

    5.

    所有的村民都堆在了海岸边的大树旁。

    他们穿红挂彩,吹锣打鼓,顶着巨大的风雪前行,风雪似泼盆般直冲行人,却在靠近海岸时渐渐平息。

    沙滩上的那些被当成乌石的木炭消失了,通体漆黑的量心木也被一棵树皮粗糙覆盖着些许苔藓的大树取代,枝头树叶茂密,叶柄细小叶片宽厚。

    枝叶舒展开,遮蔽夜空。

    树洞里的神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底座左右晃荡,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海岸边,空空荡荡的树洞仿佛之前本就没有任何东西。

    海浪轻荡。

    我们转移目光,望向了至今为止未曾留意的海面——

    第三重幻境。

    6.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群村民,山下有一棵大树,山外是大海。

    岛民认为大树承载了山与海的意志,每年祭拜供奉,赋予了祂神像人躯,也为祂雕刻了象征水陆与长寿的乌龟。

    他们用蛇祭拜祂。

    他们用狐狸祭拜祂。

    他们用老虎祭拜祂。

    仙姑。人们叫祂仙姑。

    但祂只是一棵树,祂吐纳的灵气只能缠绕在自己的周身,初法时代修行困难,更罔顾天生地养没有传承的一棵孤独的树。

    而且祂只是一棵树,祂不需要蛇,不需要狐狸,不需要老虎。人们的祭拜于祂没有任何用处。

    祂于此地千年,轻易地觉察到了千秋界灵气的动荡。

    果不其然,一场前所未有的寒霜悄然而至。

    寒霜之下,万灵皆休,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冰冷的霜雪就可以覆盖一切。

    唯独祂不一样。祂修行化妖,一身修为凝练自身,无论如何,寒霜不会轻易地将祂冻死。

    祂屹立在这里千年,也只能屹立千年,无从离开。祂的身躯蕴含灵气,可以抵御严寒和饥饿,躯严寒,温饱暖,却不能抵御刀枪。

    人们砍断树木作柴火,最后也砍了祂的枝条。

    人们吃光了家禽山兽,最后也剥了祂的树皮。

    人们山穷水尽,最后孤注一掷地用人牲祭拜祂。

    可祂若祂真是人神,也已经被砍断了四肢、扒掉了皮囊。

    一棵树从来不会有情感,祂只是看着千万生灵来来去去,任由苦难生起死灭。哪怕无法反抗,祂也只是想继续活。

    而无法承载信徒期望的神明,也被愤怒的人推下神龛,用反噬的火焰将祂吞没。

    祂被熊熊燃起的烟烧作乌黑,在见证自己的死亡前,终于感到荒谬了。

    祂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对着最后一个人问:“我做错了什么?”

    那人无比惊讶于祂居然可以发出人言,又很快将惊讶化为了愤怒:“你接受了我们的供奉,就应该回报我们的虔诚!你这只妖鬼!”

    “我已以血rou报虔诚。”

    “你!你休要狡辩!你该死!”

    “……”

    7.

    幻境消失,海面上缓缓显形出一只体若神山的巨龟。

    那双木雕的眼睛古板无神,光一个眼球就有三人大,更不用提整个躯体,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远远地占据在整个海面之上的龟壳。

    海面的波声已经彻底平息,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木质雕塑的纹理,暗沉的天际被天雷敲碎的一角也彻底愈合。

    天机阁的星月轨再度被遮盖,玉简失去了联系灵网的作用。

    村民被秘境塑造的形体失去了幻境的掩盖,已经变成了一尊尊豆豆眼的木雕,东倒西歪地落在沙滩上。

    死寂。

    冰冷的死寂。

    这份冰冷不再来自于环境的温度,而是一种气息的凝滞,仿佛连周遭所有的灵气都被冻结,屈服于一种沉闷的压抑。

    诡异的非人感和异样感浓稠至极,我清晰地意识到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法交流的异类。

    一棵树、一个木雕,一位——

    神明。

    8.

    我怀里的三根木条毫无征兆地飞出,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到了巨龟的眼珠旁边。

    祂只是看了一眼,眼珠中央就裂开了一张嘴。三根木条伸入裂痕之中,就像水滴融入了汪洋,顷刻间无影无踪。

    季今楼一手执剑,一手握住我的手,安抚般地紧紧扣住我的手掌。他偏过头,无声地对我用口型说话。

    别怕。

    我此时根本顾不上怕,只有万分的庆幸,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贸然强拆秘境。

    9.

    “你们要……”

    难以形容的木质感的声音从海面传来,从耳畔传过时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焦糊和腐朽。

    祂缓缓地说:“……供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