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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的一句话,让袁恕己哑口无言。正如老朱头自己所说,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有如风中残烛,去日无多。袁恕己几乎恼怒似的说:“但我不要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不要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想到他平生之痛的时候,会想到有我掺杂在内。”这一次换作英俊沉默。过了片刻,英俊道:“那么就让我开口,我来担一切,我不怕他会在记起平生之痛的时候同时记得我,我也不怕他会因此而憎恨我。”袁恕己道:“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当真是这样铁石心肠?”英俊淡淡道:“算是吧。”黄昏,袁恕己回到府衙,英俊也并不在家。只高建奉命留在朱家小院,跟玄影一起陪着阿弦。阿弦因为心伤之故,茶饭不思,高建劝了半晌,阿弦只置若罔闻。高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勉强忍耐了半天:“阿弦,有件我觉着跟伯伯有关的事,我谁也没告诉,你要不要听?”阿弦听见“跟伯伯有关”,才转过头来。高建道:“你吃了这碗汤面,我再告诉你。”阿弦眼神有些冷,高建无端害怕:“那、那我说就是了,其实在那天……我去帮伯伯收拾摊子,正巧看见有个人在那里。”阿弦道:“那个人是谁?”高建挠挠头道:“我没看清楚,不认得是谁。但是、但是现在才想起来那时候朱伯伯的脸色很不好,而且他的家什都收拾了一半儿了,那人敢情是因为吃不到饭,所以发脾气伤了伯伯?不然伯伯那样康健的人,又怎么会忽然病倒?”高建虽不知内情,却显然歪打正着。阿弦抱头,但这两日里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心乱如麻,无法凝神,毫无感知。夜色渐浓的时候,院门叩响,高建开门,却发现来了两个意外之人。一个是安善,另一个却是小典。安善道:“听人说十八哥哥病了,我们来看看他。”小典站在他身后,却不说话。高建正愁一个人守着阿弦,无法逗她开心,实在有些难为,见了两个小的来到正中下怀,忙请了进来。两人入内,安善迫不及待地扑到阿弦跟前:“十八哥哥,你怎么了?”他握住阿弦的手,满眼关切。小典站在身后,左顾右盼,蓦地看见阿弦腿上的伤,目光便凝滞了。阿弦虽不愿理会任何人,但看到两个孩子夜间前来,难负其意,强打精神安抚了两句。又看小典,一些残存记忆场景浮沉而起。安善此刻也看见了阿弦的伤处:“十八哥哥,你如何又受伤了?”阿弦道:“不碍事,是不小心所致。”小典却忽然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他看了阿弦一眼,难过地低下头。阿弦本无心管他事,但看小典如此,便道:“你能看见那些?”安善发呆:“十八哥哥,你说的是什么?”高建毕竟机灵,忙想了个借口,先带了安善到堂下去了。剩下小典跟阿弦在内,微微局促之后,小典点头。阿弦道:“你从几时起能看见的?”小典低声道:“从……从上次被救活回来,我时常就看到那些影子,不敢对任何人说,怕他们说我疯了。”阿弦道:“你并没有疯,我也是一样的。”小典道:“十八哥哥,我为什么会这样?”阿弦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小典未曾对任何人提过,如今见阿弦主动问起,他便说道:“我看不清那些东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有,像是阴影一样,那天夜里,我也看见过那些东西……围着十八哥哥,十八哥哥,我该怎么办?”小典打量她的伤处,握拳微怒。阿弦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后如果还看见,就假装没看见就好了。”小典一愣:“可是……”阿弦道:“放心,只要你假装看不见,渐渐地就会真的看不见了。”小典将双拳松开放低,到底未曾再说下去。两人在此呆了半个时辰,阿弦不放心,便让高建送他们回善堂。高建领着两人出门之时,小典回头看了一眼,安善只当他是不舍,便劝道:“走吧,明儿我们再来看十八哥哥。”小典并不应,只是望着柴房的门口,目光涌动。高建并未发现异样,拉着他的手道:“时候不早了,听说善堂里的管寺十分严格,怎么肯放你们出来?得赶在他骂人之前送你们回去。”安善才道:“起初他不肯放我们出来的,是英俊叔叔说了一句,他就改了主意了。”院门掩起,柴房里,阿弦翻身侧卧,背对着门口躺着。她并未闭起双眼,所以也看见了自己呼出的气息,正一点点地微微泛白。阿弦攥紧拳头抵在胸口,能压住声音,泪却不听控制地斜斜滑落。良久,背后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已经死了一次了,伯伯这次,真是想死呀。”阿弦咬紧牙关,仿佛能听见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身后,老朱头道:“我原本、原本不想让你看见的,只是我心里太想你了……所以才坏了事,所以才害了弦子这样伤心,我真是罪该万死的老糊涂。”阿弦死死地捂着嘴,双眼早就滂沱,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她坐起来,回身欲抱。双手却已经扑空,她几乎从床上摔落地下。阿弦呆了呆,看着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的人,忽地不再忍耐,她放声大哭起来,双眼紧闭,满面通红,泪水横流,犹如一个才从噩梦中被惊醒的婴孩,委屈,恐惧,无所适从,只能放声大哭,仿佛是要抗拒整个世界。她都能看见——在玄影示警,雷翔报信,豳州大营的人终于追上了那辆劫走了老朱头的马车。急追中,苏柄临一支箭射出,车夫应声落地,豳州军犹如群狼逐猎,将马车团团围住。经过一番厮杀,破开车门,……才发现已经晚了。苏柄临看着倒在车内奄奄一息的老朱头,——他仿佛倒在血泊之中,致命伤在颈间,鲜血横流,伤口极深。地下玄影厉嚎了声,窜上马车。苏柄临扶起老朱头,满面惊怒。老朱头挣扎着,轻轻嘶嘶道:“这次只怕要等到在那边儿……再给老将军侍宴了。”似割破了气管,说话的声音像是个漏风的风箱。苏柄临雪白的胡须不停地颤抖。玄影上前,低头拱向老朱头肩头。玄影所见的,阿弦也都看见了。情何以堪。“别哭了,一切都是伯伯的错,”老朱头举手,虚虚地抚过阿弦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