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拥抱

    也许是自从出发后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绵长深沉的睡眠，尤塞伊手掌附在眼皮上，渐滑至脸颊，睁开眼的同时张开指缝，泛红的夕阳斜光混合暖意洒在自己的胸口及以下，没有重量的温柔，宛如神对众生的平等注视。

    雷亚察觉到尤塞伊的肢体移动，面孔不自然地绷紧，咬紧的下颌关节在皮rou下咬合数次，终于随着呼气而安定下来，含混的声音夹在风声里：“感觉怎么样？”

    “不好意思久等了。”尤塞伊手掌撑住地面直起上半身，逆光的身形染上薄红，映照在雷亚眼中，“我现在恢复得很好！你呢？”

    上扬的语气和自然的反问听不出来任何异常。雷亚定定地注视着尤塞伊清亮的眼瞳，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原先准备好的一箩筐句子，也只好重新塞回肚。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如果身体难受，一定要说出来。”雷亚眺望远方。眼前宽广又安定的大地可以把人拉回平稳的状态，“赫里尼和布利安应该已经在前面的普拉斯帝国，正在等我们汇合。以我们的脚程和现在的体力，可以在明天凌晨赶到。”

    “那就赶紧出发吧！”尤塞伊伸出手臂，手掌朝上，“可以拉我起来吗？”刚睡醒的倦怠感还留在身体里，一只眼睛因脸上不情愿的表情而眯起。

    雷亚抿唇侧身抓住对方的手，那微潮的手心汗液黏腻地吸附皮肤表面，才过去不久的回忆又在脑海里闪现，难以安抚的心脏比预知危险后还要跳得猛烈，连呼吸都有种喘不上来的窒闷。

    年轻的骑士又偏过头，把视线放在脚下稀疏冒出绿芽的地面，一边更用力的握住那只手，一边运转身体肌rou把力量集中到手臂上，用力带动对方。

    尤塞伊顺着外力很轻松地站起身来，手掌接触的那块皮肤很干燥温暖，粗糙的薄茧划过软rou的麻痒感也很新奇。尤塞伊极少与他人的手如此紧密地接触，但过去他曾看到他人为表友好而互相抬起交握的手，而后展露微笑的场景。

    这个画面现在终于在自己的身上实现，于是他更加愉快地感叹：“雷亚，谢谢你的帮助。我们是……朋友，对吗？”

    “不是。”雷亚摇头，“朋友那种关系，是志趣或者利益联合体。”这个词汇不足以概括。

    尤塞伊不理解的眸光并没有阻退雷亚鼓起勇气的宣誓之语。

    “不是战斗赋予了骑士生命，也不是长矛、重剑、战马让骑士拥有力量。”雷亚感到那一箩筐的句子化成更有力量的音节，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舌尖，sao动着要从口唇飞跃到空气里，进入那个人的耳朵，“是想要守护的对象——国家、民众、亲人、友人。”

    “其他骑士从成为一个骑士前，也许就已经有了守护对象。而我……”低落的声音扯痛旧时的回忆。尤塞伊也哀伤地皱起眉头。

    他们都知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内容是什么。

    也许从接到这个任务开始，一切都已经发生变化。

    “尤塞伊，请允许我为你献上虔诚。”

    “虔诚”被教典反复提及是在总结卷第三章第十六篇。故事讲的是阿斯提神听到旅人想要见祂的呼唤，于是设置了一系列关卡使他苦和累，从而浇息他如此大胆的愿望。

    旅人逐渐受困于一路上的苦难中，但他日夜祷告从未停止，愿望也从未改变。阿斯图神惊讶于他的坚定，最后在他临终之际，亲自为他赐福，并甄选为随侍。那份福祉绵延百里，万物竟在枯寂的冬季勃发，形成一次奇观。

    毫无疑问，正是他的虔诚让阿斯图实现了他的愿望。因此，总结卷第三章第十六篇又被简称为“考验篇”，但教会称之为“虔诚篇”。

    尤塞伊很了解教典，旅人常说的祷告语也被很多现在的民众使用，尽管他们的愿望并不和那位旅人相同：

    “正是您的恩赐让世界充满光与热，正是您的注视使我感到永恒的幸福。”

    听到这句熟悉的句子被意外的人用深沉的腔调念诵，青年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但是对方又以更加诚挚的目光毫不躲避地让心声流淌。

    “我不相信那位，但是我相信你。我也想要守护你。”尽管是远超预想的行为，雷亚心情却更加安定。还没说之前，心情就像被风雪撞得“砰砰”作响的门窗，总是不安地晃动，但顺应那阵温柔的风雪后，把紧锁的插销打开，就不用再不安地撞击着周围，紧绷着强撑什么。

    虽然感受到了更加冷峻的环境，但总算可以松弛下来，只是因为找到了真正可以依靠和跟随的那个对象。就连之前的痛苦都被抚平了一些，回忆不再被胡乱地堆放在绝对不想踏足的地方，而是被细致地叠放后收在某个可以随意经过的角落。

    雷亚感到此刻和过去的自己更加亲近，也找到了未来想要成为的样子——想要站在那个人身边，看着他为各种小事而喜怒哀乐的模样。

    尤塞伊有些不太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宣告，但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好友拥有了更加像夏日蓬松草叶的清爽和舒展，和金发更加相配，非常想让人亲近。

    脚步已经不自觉地跨了出去，尤塞伊圈住雷亚的脖颈，手掌轻拍他的后背，也用坚定的声音回应：“谢谢你的守护，我也希望雷亚能陪在我的身边。”落在耳边的声音温柔得像神语。

    尤塞伊感到腰部被那人迟疑地用手臂轻轻收紧。

    “……请不要……”明明很近，但雷亚的声音还是小声到不太清晰，最后几个字听起来像是“纵容我”。

    纵容？雷亚根本没有做什么需要格外包容的事。

    大概是听错了吧。

    尤塞伊收回手臂，腰部的手臂也迅速的撤走了，一时间分开一段距离的两人，都各自感受到一些凉意。紧贴的时候，温暖被锁在两人之间，一旦分开，就迅速冷却了下来。

    雷亚有些失落。像那样心意相通的拥抱，如果能停留得更久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