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叶君牧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他只记得mama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一声后停顿几秒，在叶君牧以为不会有下一声的时候，就会再传来一声。他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一声又一声地等待着结束，可是墨色笼罩，时间就像凝住了，怎么也滑不过去。他觉得他看不清不远处两人的动作，不会的，这么黑，这么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不会知道那两人在干嘛的，不可能的。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就是不肯放过他，那个男人正从后面抱着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很喜欢，因为她在笑，她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这样笑过。叶君牧想要盖上眼睛，又想捂住耳朵，但是他不能。他的头脑中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只要他动一下，无论动作多小，mama和那个男人就会发现他在看，他在听。他不该看的，更不该听，他甚至不能拔腿跑掉，因为那样mama就会知道自己明白他们在干什么，mama以为自己不懂的。是啊，一个4岁的小男孩，能懂什么呢？是的，他不会懂，他会忘记，第二天，不，只要离开这个看不见出口的地方，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我确实忘了。”

    叶君牧白净清俊，不轻不响地时候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甚至会有种很好欺负的感觉。此刻的他眼尾发红，眼神狠厉，却是野性又危险。

    心理医生看在眼里，立刻追问：“你当时的感受是怎样的？”

    叶君牧闭上了眼，沉默，然后道：“羞耻，害怕。”

    说完，叶君牧猛地睁开眼睛，咂摸了半晌的痛苦突然溢出眼眶，泪珠被拼命压制，却已有决堤之势。

    “你有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吗？”

    叶君牧仰起头再次试图把不受控制的泪水困在眼眶中，半天才回了一句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告诉爸爸呢？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告诉我，为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再也抵挡不住。

    “我害怕，我不能告诉爸爸，我不想让mama离开我们……爸爸知道了我就没有爸爸mama了……”

    “但是你仍然觉得羞耻，对吗？”

    “因为这是错的！她已经有爸爸了，为什么还要找别的男人！如果她不爱爸爸，那她为什么要和爸爸结婚，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叶君牧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他抓过一把纸巾，使劲抹了一把双眼，刚想放下，又是一股眼泪袭来，他越擦越多，越流越猛，最后不得不看着面前的桌上堆起了一个白色的废纸巾小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他太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他只觉得脸颊被擦得生疼，鼻子下面也火辣辣的，多半是被擦红肿了。

    心理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终于能够抬起头，接过心理医生递过去的一杯水，浅浅抿了一口，绽开了一个颇为凄惨的笑容。

    “其实，我爸是知道的。”

    心理医生点点头，“那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什么都没有做。”叶君牧把杯子放回桌上，嘴角一扯，讥讽的表情顿时爬上脸庞，“他选择当做不知道。可笑吗？他们这辈子都在吵架、冷战……我都在想，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这个婚姻对他们来说到底算什么？后来我长大了，高考之前，我妈跟我说，她早就想离婚了，之所以一直不离，都是因为我。”

    叶君牧突然哈哈大笑，“都是因为我！是我让他们不离婚吗？我甚至跟她说过，过不下去就离吧，有什么意思呢？你们生我之前不也没跟我商量吗？现在又来嫌弃我，说我是累赘，是阻碍你们追求幸福的绊脚石了，当初干什么了？我宁可他们离婚，也不想看他们天天彼此折磨！”

    “你提到了被嫌弃，这一点很重要。这是你害怕的根本原因。”

    叶君牧表示不解，心理医生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们人最害怕的其实是死亡恐惧。在小孩子眼里，父母的抛弃就等同于死亡威胁。因为那时候我们太小了，父母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一旦他们分开了，或者他们像你感受到的，嫌弃我们了，那我们怎么办？这在小孩子眼中，就是最可怕的，生存危机。小孩子会认为活不下去了，没有了mama，还怎么活呢？这就是你小时候选择不告诉父亲的原因，也是你害怕的根本原因。而你长大后，亲耳听到母亲说如果没有你早就选择离婚，你等于是重温了这个恐惧，这就是你害怕的根源，也是你强迫症的根源。”

    叶君牧在缓慢消化这个信息，他觉得多年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却又在这一刻感到十分迷茫。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mama是爱你爸爸的？”

    叶君牧几乎是嗤笑出声，“那可真是我无法理解的爱情。”

    心理医生几乎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你很矛盾。”

    叶君牧瞬间了然了心理医生的意思，“是。我一方面非常渴求真爱，就是我天天演的剧本里写的那种真爱，那种纯粹的，不夹杂任何利益的，能为对方付出所有，心甘情愿只为了她好的那种爱情……一方面，我根本就不相信。我没有见过那样的爱情，我打心底就不觉得这种爱情是存在的……”心理医生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一直在换女朋友，我一直在找寻，却在心底里就拒绝……”

    “说起你的这些女朋友，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心理医生的笑容是包容，也是理解，这让叶君牧的心猛地一跳。

    “心理咨询是不考虑道德因素的，我不会评判你，你可以直说。”

    一个个过往女孩的脸出现在叶君牧的脑海中，她们渐渐重合成一个，笑着，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妩媚，像极了宋梁。但很快，她们又都分裂成单个，一个个全都变成了荡妇的模样，有被自己骑在身下浪叫的，跪趴着被自己干到失禁的，还有大敞着双腿不知廉耻的求自己猛cao的，妩媚的眉眼全都变成了yin荡的代名词，笑起来的样子全都是饥渴，都一样，没有任何例外，梦里宋梁的样子不也是——

    叶君牧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他从来没有在梦里见到过宋梁的样子，那为什么会觉得她们和宋梁很像——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炸了开来，惊悚异常，他觳觫地想到，他从来没有从后面抱着一个女人cao过……

    “她们都……眼睛很好看，笑起来像花瓣……”叶君牧说话开始变得十分艰难，“气质都很神秘……不安全的感觉……”叶君牧停住，心理医生轻轻问道：“还有呢？像谁？”

    叶君牧认命地闭上了眼，“……像……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