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强】狱中情书
尊敬的高老板： 展信佳。（这是一句通用的祝福语，怕你这个文盲看不懂，我专门给你解释一下，不用谢。） 新年快乐。 这是我在监狱里过的第一个新年，新年倒数的时候，我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狱友问我许的愿望是什么，我跟他们说，我的愿望是，我老婆早日进来陪我。 他们本来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呢，等我告诉他们我老婆就是赫赫有名的高启强之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一个个噤若寒蝉，缩得跟鹌鹑似的。老高，你看你这名声有多臭，可止小儿夜啼啊你。 老高，我说这话是真心的。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俩做完那档子事之后，你趴在我胸口，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累得呼哧呼哧喘气，像只粉扑扑的小猪，我掐着你的肥屁股蛋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交代犯罪事实，你跟我说什么来着，你说，老公，想让我自首，你自己得先自首，把你是怎么给你尊敬的赵市长当狗腿子的事都跟你同事说清楚，要不然，你想想，我高启强长得不说是国色天香也可以说是秀色可餐，进了监狱，要没有你这种英雄人物在旁边护着，肯定是要被那群大老粗强jian的，老公，你舍得吗。 老高，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油嘴滑舌的呢，他妈的，你还真把我唬住了，我还就吃你这套，还真跟个傻逼似的来自首了。 好了，现在我进来了，你他妈的人呢？！？！跟你那个jian商弟弟亲亲热热地靠在你家的大沙发上看跨年晚会呢吧！我跟你说，你那个弟弟太欠揍了，我就随口问了他一句你最喜欢吃什么菜，妈的他收我三千块钱咨询费！我大半个月工资都贴里了！而且他告诉我的还是假消息，他跟我说，你爱吃四川的毛血旺，多放辣的那种。 所以，高启强，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前年跨年夜我要端一盆红彤彤的毛血旺摆在你面前了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爱翻旧账的人，我这个人心胸极其宽广。我今天提这个事，就是要告诉你，前年咱俩之所以是在医院急诊科跨的年，一半的原因，是你莽，明明吃不了辣还死要面子在那硬着头皮死吃，另一半的原因，是你弟给了我假情报。我之前一直没跟你说那盆毛血旺是高启盛的主意，任由你拿这件事借题发挥讽刺辱骂哭诉了一年，是不想破坏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但既然现在我没法在你身边看着你了，那你们的兄弟情，还是被破坏一下比较好。 我都能想得到你读到这一句的时候会翻个多大的白眼，你是不是又想说，是我这个醋缸子想多了，你乖巧懂事的弟弟怎么可能对自己亲哥有那种想法。可拉倒吧，你是真没发现你弟跟你说话的时候那眼珠子都快冲破镜片贴到你脸上了吗？还是你就喜欢被男人这么直勾勾的盯？我觉得是后者，你一天到晚发sao没够，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张彪说你是白金瀚的活招牌，你还冲他傻笑，冲他挤媚眼，笨死得了你，你真当他在夸你啊？ 行了，就写这么多吧。这两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小心点，别让人欺负了，更别欺负别人。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等我出来，我可就不是公职人员了，我想怎么打老婆就怎么打老婆，你就洗干净你的小肥腚等着吧。 李响 二○○七年 一月一日 亲爱的李队长： 哎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再也不会是刑警队长了，连警察都当不了了，我笔误了，你不介意吧，谁让我是文盲呢，呵呵。 cao你妈的李响，你有病吧，你就这么无聊吗，还专门写了封信来骂我。你少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哦，我让你去自首你就去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话啊！我让你戒烟，你说你压力大。我让你少喝酒，你说赵立冬酒量太好你得多练练才能趁他酒醉撬点话。我让你别跟那些人走得太近，别想着拿自己当鱼饵，你没那个脑子，玩不过他们，你说你心里有数，让我少瞎cao心。 我都劝过你了，你他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的烂事了。 还有那个毛血旺的事，什么叫我死要面子硬吃啊，你这个人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那还不是你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才捣鼓出来一道菜，我怕伤了你的心才吃了半盆的。结果你是没伤心，给我折腾成急性肠胃炎了。 你都给我搞得那个什么，pptd了，今年跨年夜的时候，我明明吃的都是青菜白粥，胃还是突然疼了一会儿，还好小兰给我拿了胃药，我吃完就好多了。你别担心。 李响，我有点想你了。前年我在医院打吊针的时候，你一只手盖在我正在输液的手背上，另一只手给我捂肚子，两只手的掌心都好热。今年冬天太冷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手寄给我，或者你的rou也行，你的rou也挺暖的。 你不寄，那我就只能找别人借rou来暖暖我的屁股了。我看张彪的就不错，这小子看着体内火气就很旺盛，哈哈哈。 高启强 2007.2.14 ＊ 愚蠢的高小猪：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你的专属节日，愚人节。节日快乐啊。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我还挺想和以前一样，往信里塞点整蛊玩具的。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把假蛇藏你装领带那个抽屉里了，你手伸进去，把蛇拉出来的时候，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眼泪都差点吓出来，还一屁股坐地上了，摔出特别大的咚的一声。不行，想想我就想笑，小猪，你真该减肥了。 减肥也不要减太多，要是减成安子那种皮包骨头的，就太难看了。不过，你应该也减不成那样，他是天生吃不胖，再加上天天为你的那堆破事发愁，绞尽脑汁想把你送进去，就更胖不了了。哪像你，没心没肺，心宽体胖，吃嘛嘛香。 让你管住嘴是不太可能了，那你就迈开腿吧，你家小区附近那个健身房，我给你办了个两年的卡，你闲得没事的时候就过去呗，蹬蹬车跑跑步练练瑜伽，增强一下身体素质。你想想，我可得在里面憋两年啊，我得憋成什么样，咱俩久别重逢的第一晚，你要不练出个好身体，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猪，好好锻炼，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想我，等我回来。 李响 二○○七年 四月一日 嘴贱的李小狗： 姓李的，你每次都是专门写信过来找骂的是吧？谁是猪？！还愚人节是我的节日，那你也应该有个节日，叫贱人节！不对，你连人都不是，你就是个小狗，小狗才说话不算数呢，你整天骗我，你就爱骗我。你信里不是说你今年愚人节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你他妈的，你还虚晃我一枪啊！ 你太坏了，你和那个健身房的工作人员串通好，让人家提前在更衣室的小柜子里面放个能跳出来的假蜘蛛，差点就他妈跳老子嘴里了！你明知道我最怕蜘蛛，这回我的眼泪是真被吓出来了，流得止都止不住，很丢脸，非常丢脸，给人工作人员吓得，一个劲地解释说是你去年来办卡的时候坚持要他们记得在我过去的时候给我准备这个“惊喜”，你还为了这个给人家塞了一大笔小费。 你说你，你几岁了啊，你幼不幼稚。我家旁边那健身房可不便宜，你光给我办卡就垫进去几个月工资吧，穷大方。早跟你说了，别当你那破条子了，穷得内裤都快穿成开裆的了，还不如辞职来当我的全职小白脸，也省得你天天在你们单位被安警官用那种痛心疾首的眼神盯着。 你说安欣到底知不知道咱俩的事啊，我觉得他可能猜到了，他比你聪明好多。不是他有多聪明，是你太笨了。你又笨，又坏，又爱欺负人，又爱骗人。安欣如果知道咱俩在一起了，肯定会觉得是我把你给拐坑里去了。 拜托，是我吃亏好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我，男的女的都有，你凭什么就这么有信心，觉得我肯定会等你啊？ 那个健身房的教练，给我推荐了一种面包，叫贝果，说是减肥期间也可以吃的。我最近在学着自己烤，还挺好吃的。等你回来，我烤给你吃，你不用减肥，我多给你抹点黄油，肯定更好吃。 高启强 2007.5.21 ＊ 大方的卖鱼强： 我这封信是掐算好时间寄的，你收到信的时候，应该还没到中秋节。上次咱俩一起吃月饼的时候，因为我把那个莲蓉月饼的俩蛋黄都吃了，你气得扑上来挠我，说我自私，说我心里没你。你说你都这么有钱了，还这么斤斤计较，到底是卖鱼出身的啊，就是在乎斤两。 行，你不是爱吃月饼吗，吃，使劲吃，我提前一年多去给你订了个脸盆大的月饼，你记得中秋节之前去取。就是我经常去给你买牛舌饼的那家，你记得吧，你还给那家的小姑娘编过辫子呢。哦对，那次我正好带了照相机，那一幕我还照下来了。 不是我吹，我确实是有一定的摄影天赋的。也就是我小时候家里没这个条件，要是我从小就能摸到照相机，估计你在京海都见不着我了，只能见到我的摄影展。 老高，我的宝贝相机你可得给我收好了，你要是想用，也可以用，正好，把你拍的和我拍的摆在一起，你就知道庸才和天才的差距了。 多拍几张照片，洗出来寄给我，让我评判一下你的水平。你要是不好意思班门弄斧，也可以让别人帮你拍，拍几张你，寄给我。 你这个身份不方便来监狱探望我，我知道的。但我想见你，好想见你。 李响 二○○七年 九月十日 李大天才摄影师：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你有摄影天赋啊？你用过的那些胶卷，我都让人拿去洗出来了，拍的什么啊都是，一堆你老家的鸡鸭猫狗，一堆花花草草，一堆天空，还有一堆我。基本上每张都是毫无构图可言，看着跟你们警察在案发现场拍照取证似的。 我去拿月饼的时候，老板还记得你呢，说你给我和他闺女拍照，人家小丫头摆了半天姿势，脸都笑僵了，照片一洗出来，你还好意思拿给人家看，人小姑娘就剩个小辫子，整张照片全是我的脸。给小姑娘气得，当天晚上晚饭都没吃。 老板还问了我一句，你最近怎么都没来帮我跑腿，我估计，人家是想替他闺女出气，想揍你一顿。我跟他说你进去了，他有点尴尬，除了那盒好大的月饼，还送了我一个小的豆沙月饼。老板安慰我说，年轻人难免会走错路，谁都有重来的机会，及时认错再改正就好了。我一边吃月饼一边点头，跟老板说，对，谁都会犯错，比如，你今天调豆沙馅的时候就把盐当成糖放了吧，好咸。结果那老板估计是怕我砸他牌子，死活不承认自己的错误，非得说他调的馅是甜的。那咸味是哪来的，总不能凭空出现吧？我最烦这种人，要不是我最近在修身养性，吃斋念佛，我真想让小虎把这店给砸了。 幸好没砸，因为我出去没几步路就遇到安欣了。安警官正好结束执勤，刚把他那马甲脱下去，转头看见我，就又把那副严肃冷漠的表情戴上了。他给我递了两张纸巾，瞥到我手里拎着的圆盒子，很生硬地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违禁品。我跟他说，是我爱人给我订的大月饼，怕我吃不饱。我感觉他是知道我说的是你的，他当时脸上神情一下就变得特别怪，还转过身去，抬起手把眼睛盖住了，估计是实在没眼看。 安欣声音都哑了，还不忘讽刺我，他说，老高，你就是胃口大，他是不该这么惯着你的呀，你明不明白。 我不想明白。 我想跟他说，安欣，你在说谁啊，你忘了吗，不管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我被铐在你们警局楼梯上的时候，想帮我打开手铐的人都是你，李响哪里惯我了，李响最凶了。但我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纠缠过去，没意思，我高启强从来都是大步向前走，不会回头看的。 那块月饼真的好大，我到现在都没吃完，都在冰箱里放了半个月了，我每天吃一小块，每天吃一小块，大概，还能再吃一个多月。 真好吃，等你回来，你再给我订一个，好不好。 高启强 2007.10.8 ＊ 李太太： 过年好，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猪年就过去了，鼠年到了。祝你新的一年，顺心如意。也祝我自己新的一年，事事顺利，能早日回到你身边。 你包饺子了吗，我大学的时候，在一家东北菜馆吃了酸菜猪rou饺子，惊为天人，你也应该试试。你包饺子是好吃，就是包得太慢了，捏褶都要捏半天，今年我不在，没人给你揉面擀皮了，你包饺子估计还能更慢一点。 过去的几年，我都是要给你发红包的，不多，就八十八块八毛。我记得你说过，你从小就没有红包拿，你的父母拿你们当空气，你舍不得让弟弟meimei像你一样在失望中长大，年前会去捡纸盒和瓶子，凑够两份六块六毛钱，塞进红包里发给他们。 你在别人面前，一直是发红包的人，是长辈，但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小孩，是个没当过小孩的小孩。所以我给你发红包，带你去放鞭炮，看烟花，吃糖葫芦。你那个时候是特别高兴的，比你哪个项目中标了都高兴。你的嘴唇上沾着冰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一簇烟花落进了你的瞳孔里。很漂亮。 在做案情分析会的时候，他们总会说，你高启强十恶不赦，无可救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蛇吞象。但我知道你其实早就想停下来了，你只是，停不了，你的刹车线，早就被人剪断了。 我没法向你提建议，我同样也位于一辆失控的汽车上，我只能想出从车上跳下来这种蠢做法。如果你看到我跳车之后，虽然伤得很重，却也能站起来，那我或许，就能给你一点跳车的勇气了。 你要知道，留在那辆刹车失灵的飞驰豪车里，即使一时风光，最终也只会有一个下场，车毁人亡。跳吧，老婆，摔得再重，都有我陪你。 李响 二○○八年 二月七日 李先生： 不好意思啊，拖到四月份才有空坐下来给你写回信，我太忙了。市里要准备换届选举，我们这些政协委员，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我今年没包饺子，去年也没包。家里人太少了，没必要专门调馅和面，我懒得搞，就下了包速冻的，意思意思。反正我们这边，本来就没有包饺子的风俗。 包红包的风俗是有的，我前段时间，还在你家书柜上摆着的一本书里翻到了里面夹着的一个红包，封皮上是你写的四个字，平安喜乐。红包是空的，你还没来得及放钱进去。 没关系，我有的是钱，我放了一大叠百元大钞进去，红包一下子就被充满了，再也不会觉得空了。 高启强 2008.4.3 ＊ 老婆： 今天这个日子好啊，七夕节，咱们的情人节。明天的日子也好，二○○八年八月八，一路发，你们做生意的是不是就讲究这个。这连着两天，爱情事业双丰收啊。 别的生意人我不知道，反正你高启强是很迷信的人，到哪都要拜一拜。我家里还有好多你给我求的平安符，哪个寺的都有。哦，还有个姻缘符，是2000年的时候咱俩一起去求的，求完你就把我强吻了，还挺灵。 2000年，一个很好的年份，让我遇到了你。你那时候怂怂的，呆呆的，往那一站跟个小土拨鼠似的，警戒心特别强，逗起来很好玩。我到现在都很庆幸，那天我在路上遇到你的时候，停下车问了你一句要干嘛去，要去哪我送你过去。你说安警官不是住院了吗，我想去藏云山那边的佛寺里给安警官求个符，保佑他健健康康，那里很灵验的。我就故意逗你，说你就只要安警官健康啊，那李警官健不健康就无所谓呗，给你急得伸手捂我的嘴，红着脸说这种话不能瞎说，好可爱。 你那时候真的有点笨，排了半天队才发现求错了，求成姻缘符了。想求平安符，还得再爬一段石阶，我也只好陪你爬。我在后面看你撅着个腚在那吭哧吭哧地爬，那小屁股圆咕隆咚的，跟俩rou丸子似的，都快把你的牛仔裤撑破了。我一个没忍住，就问了你一句，老高，你都三十了还一直找不着对象，有没有考虑过是你找错性别了，说不定你在男人堆里更受欢迎。给你激动得，转过身就跳我怀里来了，啪的就把我嘴啃上了。我知道我长得很帅，你也用不着这么主动吧，太不矜持了。 那桃花符是有用，从那天开始，我就晕晕乎乎被你套牢了。我进去这两年，你没耐不住寂寞再去求一个吧，最好没有，否则我打断你的猪蹄子。 我的刑期终于要结束了，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老高。你在坚持锻炼吗，月饼好不好吃，你包饺子的速度提上去了吗，你过得怎么样，想不想我？ 我好想你。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 李响 二○○八年 八月七日 老公： 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信口此黄扭曲事实了？！我什么时候强吻你了？？？？？我跟你澄清过一万遍了，我那个时候是被你说的话气到了，转过身想骂你，那个石阶太湿了，我脚一滑摔你怀里去的。我到你怀里的时候，咱俩的嘴巴可还隔着几厘米呢，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托着我的屁股把我端起来亲的我。 别装了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啊，要不然你天天往菜市场跑干什么啊，你又不怎么会做菜。 不过那个桃花符确实有点邪性啊，好像就认准你这个主人了。我前段时间又爬了一次藏云山，才爬到一半就摔了，把脚给扭了，最后是小龙把我背上去的。小龙从山上下来就开始感冒打喷嚏，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克的。你说你挺大个男人，怎么醋性这么大，我只是去上香的好吗，我有你一个烂桃花就够够的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个了。 寺里做义工的小姑娘说，让我春天来，春天，清明节前后，这里的梨花开了，漫天飞舞的白色小花瓣，看起来很有意境，能拍出来很漂亮的照片。我说我一定会来，我爱人是摄影师，拍照技术很好的，拍出来的照片，说不定能给你们寺庙当宣传照。 我又撒谎了，李响。 在神佛的注视下撒谎，我会下地狱的。 我并不是别人印象中的那个，百无禁忌，无所畏惧的大魔头，我其实胆子很小，我也是会害怕的。我好怕啊，李响，你能不能，就像那次，你拿个假蛇把我吓摔了的那次一样，紧紧抱住我，拍一拍我的背，跟我说一句，我害怕的那些，都是假的啊。 别再让我做噩梦了。让我醒过来吧。 高启强 2008.11.1 ＊ 高启强： 我得给你坦白一件事，你这两年里收到的这几封信，都是我提前写好的。最近邮政局那边推出了个新业务，能定时寄信，把信交给邮局之后，他们会按照你事先要求的时间，在那一天把信寄出去。我选了几个时间点，假装是在明年和后年的这些日子我写给你的。最后的这一封，你收到的时候，应该是我小舅子的三十岁生日。我猜，在这些特别的日子，你可能会有点想我。 对不起，老高，我真的撑不了多久了。为了拿到赵立冬一派的入场券，我做了太多缺德事，而且越来越缺德，我怀疑我死了都得下地狱。我李响发誓，就在今年，2006年，我必须结束这种昧着良心为虎作伥的生活，今年，我一定会寄出实名举报信，哪怕这意味着我也会因为玩忽职守，滥用职权，收受贿赂等罪行，这些我为了得到赵立冬的信任，不得不犯下的罪行，离开你，离开我热爱的警察岗位，走进监狱，成为让人不齿的罪犯。 监狱里虽然也能写信，但，怎么说呢，很多我想跟你说的话，不适合被别人看到。而且，等过几个月，我自首以后，很有可能，我的心态就变了，我就不想给你写信了。我舍不得你孤苦伶仃地在外面等我两年，甚至可能不止两年。你看，我论家世背景不如安欣，论贴心不如你的好朋友陈书婷，论头脑不如你那个混账弟弟。（这小子是真的混账，上个月他过生日，我好心好意送他个婚姻介绍所的高级会员，你看他那个脸拉的。）我还老是惹你生气，惹你哭。老高，你真的很好，哪里都好，做饭好吃，说话有趣，很会照顾人，是个很好的爱人。这几年，我好几次都差点扛不住了，我第一次在王良的注视下把一个无辜的举报人拎起来打的那天，回家之后，我手抖得拿不住杯子，是你握住了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牢固。 我哪里值得这么好的爱人。过去我是受人尊敬的刑警队长，咱俩还勉强算得上是相称。等我出狱之后，我就是个中年失业，背着案底的废物，长相估计都被磋磨得沧桑了不少，我哪来的脸，逼着你等我这么久呢。 人都是矛盾的，我有时希望你能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而另外一些时候，比如现在，凌晨两点，你就在我背后的床上睡着，我看着你安静放松的睡颜，心里想的只有一句话。老高，我想让你幸福。 我不该给你写这些信，我应该别去打扰你，我应该放过你，让你忘了我。想念是会带来疼痛的，我不想让你为我流眼泪。 可我舍不得你啊，老婆，我真的舍不得。 对不起，老高，就再让我自私一回吧。还好，这份想念带来的疼痛总是有期限的，我那些罪状，我算过了，应该正好是两年左右，就算判重了，顶多也就五年八年，总不至于到无期吧。等我回来，我会加倍对你好的，再也不会让你掉一滴泪了。你最近不是在忙我老家那边的项目吗，也不知道等我出来的时候，你那度假村能不能建好，我要实在找不到工作，我就去那当个保安，也挺好。 我明明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就对你心动了，却还要装模作样地板起脸训斥你。我是个惯会回避自己情感的胆小鬼，如果那天在山上你没有抱住我，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牵你的手。 好了，等写完这一封信，我就去把这些信都拿去邮局存好，不再给自己留后悔的机会了。我不想再逃避了，我想勇敢一把，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会永远爱你，也想让你知道，我希望你能永远爱我。 高启强，等着我，等我回家，好不好。 李响 二○○六年 一月十日 李响： 你当我傻啊，我早就看出来这些信是你提前放邮局的了。你在信里耍了那么多次流氓，哪个监狱的领导能给你审批通过。 写信还有提前批量生产的，简直闻所未闻。不过我也不吃亏，我给你写的回信，也都没寄到监狱，都在我手里存着呢。等今天，我去接你回家的时候，我一起拿给你。 高启强 2008.12.31 ＊ 京海是个南方的城市，可十二月份的时候，天气依旧很冷，深呼吸一次，就能冻得鼻酸。高启强套了件鼓鼓囊囊的白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个滚了糖粉的小山楂球，等人等得昏昏欲睡。 究竟等了几个小时，他自己也不知道。天色由浅变暗，他坐得腿都麻了，脑袋垂下去一点一点，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也没法把他刺得清醒过来。 李响怎么来这么慢，真烦人，等会儿见了面，我一定得臭骂他一顿。 算了，骂他的事还是往后排排。我想握他的手，想拥抱他，想感受他的体温，想摸一摸他的脸，想和他接吻，想和他拍一张合照，他那个照相机里，全是我，我们一张合照都没有。 我都等了他两年了，我有这么多事等着和他做，他得快点回来啊。 啪，啪，啪。 高启强在半梦半醒时，听到了拍车窗玻璃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了车外微笑着的李响。端正英俊的男人身姿挺括，笑容爽朗，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他愣愣看着来人，忙乱地整理了一下专门让造型师打理过的三七侧分发型，好半天，才颤抖着扬起了嘴角。 “欢迎回家，李响。” 他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张他思念了太久的脸，却被冰冷坚硬的触感阻断了动作。哦，他忘了，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车窗玻璃呢，现在，只要拉开窗户，只要他拉开窗，就能—— 啪。噼啪。啪。 他木木地低下头，短靴旁边是一丛正在燃烧的火。他不是坐在车里，不是等在监狱门外，他听到的啪啪声，不是有人在拍打玻璃，而是火焰在灼烧那几张写满他的狗爬字的信纸时发出的声响。冬季深夜的墓园空无一人，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得很大。 他的指腹按在李响黑白色的遗像上，墓碑上覆了层薄霜，带来的凉意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他僵硬的手指向下移动，摸了摸那排凹下去的金色小字，这两年里，那些失眠的夜里，他也对那些类似的句子，做过同样的抚摸动作。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李响 故于 二○○六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