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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丽赋(3)

    顾明成是2016下半年出的事儿。

事情是发生在经济技术开发区那边,有人举报四方台镇的村委会主任勾结金德集团非法占用耕地,纠结一批黑恶势力打砸民宅,殴打农民,反抗的人惨遭刀砍,有眼球扎伤而重度残废的,有腹部膝部等多处被刺而造成大小便失禁的……

当时接到举报后,扫黑大队立即派人去暗访,结果不知怎么回事,举报人又反悔,可能受到威胁把暗访的警察出卖了,结果便衣被毒打一顿后绑在废弃的工厂里,泼了满身汽油给活活烧死了。

发现时人早烧成灰了,情节实在恶劣,市里调动扫黑大队专项小组,顾明成担任组长,在搜集证据的过程中发现这些恶势力还经营各种赌场、按摩院和强制性消费旅游团等非法组织,先后在和平区,皇姑区,于洪区等地从事诈骗、殴打等进行犯罪行为。

就在准备抓捕重要嫌疑犯时,顾明成在开往洪区陵的高速公路上与对方进行火拼,料到对方有枪,但没想到火力这么猛,也许是亡命挣扎。

警车是搭档老郑开的,别人都不行,只有配合多年的搭档才可以有这种默契,知道双方射发的这枚子弹会落到哪里,方向盘该在使多大力摆轮而不至让对方击中挡风玻璃和轮胎,也不让己方这一枪仅仅擦了车皮,而这比一秒还短的闪躲和犹豫却恰恰可以造成对方有机会逃脱。

高速追捕,拼的就是命,没人系安全带,车也是破车,没有安全气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安全,甚至连自己是个什么都不重要,只有锁住目标全力以赴。

在出高速的岔道口时,侧面一辆大货车冲出来把对方直撞出好几米,警车踩刹车都来不及,轮胎和地面发出滋拉的摩擦,顾明成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老郑下意识说的一句——完了!

车头原地斜偏出去,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货车,顿时发出轰天巨响,警车翻了个儿又摔在地上,后面的车门也早飞了,坐在后排的警员跟着甩了出去,老郑整个人被车厢挤扁,面目全非,而顾明成被人拖出来的时候,本能觉得腿疼,等抬上担架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没了,不仅脚没了,连一条腿整个都没了!

裤子布条勉强遮住下体,血淋淋浸染一片模糊。

“腿!我的腿!”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腿跟车灰飞烟灭,全车只有他活下来,虽破了大案,但弟兄们死伤无数,也皆因他战略部署不够充分,无人苛责,依旧颁发英雄勋章,可他伤势过重也只能停职留薪。

顾明成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无望,几个月持续高烧,人烧得迷迷糊糊。

而妻子小李这时候正带着孩子在澳洲深造,听说这事,给他打电话,问候不到几句就急了——“顾明成,你就是逞英雄!队里都没人了吗?你不让那些小年轻的上你自己上,哪有你这样当领导的!今年过年我们先不回去了,孩子小,我没跟他说,怕他害怕造成心理阴影,我在这边找了个兼职工作,一个礼拜给八百澳币,我给你寄点钱,你找个护工照顾自己吧。”

顾明成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静静地等死。

不过,他没死,同事捐款,还帮他请了个高级护工和家庭医生,一直撑到了过年。

大年三十,居民委员会的人组织义工来英雄的家里慰问包饺子,气氛热闹,但顾明成却还只躺在床角里一动不动,听外面的鞭炮声混杂电视机里的晚会音乐。

忽然有个年轻义工说,哎呀,这不是那个演电影的傅末丽吗?她也来唱歌了!哇,这下火了,都上春晚了!

有个大妈说,这小孩我知道,小时候就住在这个楼,小顾也认识她吧?

顾明成面朝墙面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她在唱歌,这是什么歌?他仔细听——

好一朵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不让谁把心摘下,就等那个人爱呀,

好一朵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我有心将你摘下,

送给情人呀,茉莉花呀茉莉花……

歌声悠扬,纯净如天籁。

顾明成脑中浮现出一个久远的模样,隔壁傅大壮的女儿。

他想起很多年的事,那是个模糊的场景,好像是他开车送傅茉莉和他妈去机场,在送别的时候,那个瘦瘦高高的女孩跟傅大壮和几个亲戚告别,忽然跑到他跟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双手紧紧抱住他,脸贴着脸,顾明成一愣,来不及表态,就听见软软绵绵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顾明成,我喜欢你。”

说完,她迅速跳开,朝他挥挥手,再见,顾叔叔!

那个笑容里似有万般不舍,尤其通红的眼圈让那个笑显得惊心动魄,顾明成足足愣住了两分钟,直到傅大壮拍拍他肩说,你看,她跟她亲爹还没有跟你个外人亲!都被她妈教坏了,哎!

顾明成一直以为那个场景是个错觉,但现在不知为什么这个画面却如此清晰,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事确实发生过。

顾明成翻了个身,目光投向电视机,里面的人影一闪而过,镜头切到主持人开始报各国发来的新春贺电。

旁边大妈却还在念叨,哎呀妈呀!我是一点儿认不出来了!这茉莉现在咋这老漂亮了!哎,都成大明星了!哎妈呀!以前小时候还挺胖,虎了吧唧的。

年轻义工偷偷转头跟同伴笑,一脸不信,大概是想吐槽老太婆的虚荣心吧。

顾明成累了,闭上眼,耳边却还环绕那首。

茉莉尚未开,香气却宜人,仔细闻,不是花香,是茶香。

过了年,香格里拉酒店陆续来了一批客人,二楼的VIP小包房专门接待贵客。

李子乔一边夹着电话一边给对面的人沏了一杯热茶,放下壶,继续说:“不行,末丽的档期已经排满了,这个戏怎么也得年中才能杀青,你知道郭导演的脾气,谁也没有剧本,谁也不知道拍到什么时候……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为难,我也为难,就这样,回头说。”

他匆匆挂了电话,看对面的人正捧着茶杯看向窗外,放软口气说:“你这多少年没回来了,一回家就赶上下雪……对了,末丽,你晚上想吃什么?火锅?”

傅末丽捏着茶杯,目光定在簌簌扑雪的世界里回不来,轻轻淡淡说:“我想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你别跟着我,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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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大家可能被这种正经调调吓到~

其实虽说是个h文,其实本故事还是剧情推动rou。

不如就当一个在晋江可能被锁,但在popo可能不够rou的文看比较好?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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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丽赋(4)

不在东北体会过冬天的人不足以语东北。

李子乔一边想傅末丽的话,一边在后面偷偷尾随,还要时刻注意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变态的跟踪行为,他看她坐地铁,他也跟着坐,见她往铁西区的老居民区走,他就也跟在后头走。

虽然傅末丽出来的时候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棉衣手套一个都没少,可她这种在街上漫无目的又东张西望的观光状态让后头跟着的李子乔很烦躁。

他不是没来过东北,只是很少在零下十几度的时候还漫游大街,穿羽绒服都冻得直哆嗦,踩在刚下过雪的泥泞马路上还得当心污泥,偶尔来辆车溅到他几千欧的波鲁提靴子上,他骂街的心都有了。

忽然,傅末丽在旧宅小区前停下了,李子乔猜她可能要回老房子看看,索性躲在广告牌后给老板叶向东打电话。

那边叶向东正在陪外商参观上海地标建筑,他外语不错,不必配翻译,谈笑风生时看了一眼秘书递过来的电话,礼貌地说了句失陪才回到车上接。

李子乔汇报还算详细,只是要添油加醋要强调这边天气有多糟,大小姐非要遛弯,自己不得不跟着的种种辛苦,叶向东笑:“她要怀旧就让她去,难得她有兴致。”

“可是傅大壮也不住在这里了,我来之前还查了一下,傅大壮早就搬走了,两人好多年没联系了……”

“她就算要见亲爹,我这个后爹也不能拦着啊。”

叶向东其实并不太在乎傅末丽去见生父,子欲养,通人情。只是他见过一次那人,虽然是个警察,但也是废料一块,拴不住老婆管不了娃,所以他当年才有机会把傅末丽母亲带到南方为自己卖力,后来二人结婚也没通知他,即使傅末丽现在荣归故里要去寻亲了,最多也是送点钱,张罗接到上海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于是他敷衍了一句你盯紧点就挂了。

李子乔收起电话再抬头,发现傅末丽已经朝老楼区走了很远,他也顾不上靴子了,大踏步跟了过去。

傅末丽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这栋楼上,她出来得随性,不知出于潜意识还是什么,自己把自己带回到了原点——记录她成长的地方。

这么多年小区也没翻新,甚至都没有动迁的痕迹,楼下曾经的小超市改成了水果店,旁边的早餐铺改成了小饭馆,而收废品的还是收废品的,这令傅末丽不解,好像时光在铁西区里静止了,在整个飞速现代化的时代里,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后院的空地不像几年前有人打理种菜,现在只堆着一缸缸白菜,还没走近就闻到腌酸臭味,她捏着鼻子往楼道里走去,铁绣斑斑的铁门栏杆更加破旧,这是她熟悉的地方,还有她常玩耍的几个角落,沿着曾无数次蹦跳上下楼的轨迹来到最最熟悉的那一层。

旧家的房门上贴着红火的福字和对联,如今住在里面的人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家庭,而隔壁那个房门却显得光秃秃冷清清,似乎是间空屋似的,什么都没有,她怔了怔,转念又一想,也是,顾明成早该搬走了,他曾是这里最有声望的警察,现在怎么也该走向仕途,飞黄腾达,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种地方?

她轻轻吸了口凉气,又在口罩里呼出热息,氤氲裹挟,冻麻的脸酥酥发胀,手指也冻得僵硬,鬼使神差,她伸手去敲那扇门。

这时,不知道谁家传来孩子的啼哭,声音穿透门墙惊得末丽心头一激,她脑海忽地浮现一家人哄孩子的场景,乱糟糟但是暖烘烘,一旦他还住在这里呢?

傅末丽缩回手,退了一步,刚要转身下楼,又奔回来敲门,急促,有力,咚咚咚……

李子乔没想到傅末丽还上了楼,猜不透她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住在这里,他不便上去,只好在楼底拍照,拍了一张发现手抖没拍清楚,便往后退一步,差点撞上一个人,忙回头说对不起,那人肩膀宽阔,个头高挑,穿黑色皮夹克,剃短发,目光犀利,有种能震慑人心的气场。

李子乔被他看得莫名紧张起来,不由地解释:“那个什么……我朋友找不到地方,我给他发个楼牌号。”

那人没理他,别过肩膀往楼道里走,李子乔这才注意到这人走路有点古怪,忽然笑起自己怂包了,毕竟早听说过东北爷们比较生猛,比如为了一句“你瞅啥”就能干仗,但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让一个腿脚都不好的人给打一顿吧?

楼里光线暗一些,傅末丽下楼,与刚上来的人迎面擦肩,她先注意到的也是他的腿,上台阶时的姿势实在怪异,好像很用力地在挪动,她低头瞄了一眼,看见那人裤管处露出一截金属管,她才倒吸一口气——这人没有腿!

她不禁放慢脚步,在隔了一层楼梯的栏杆中抬头,目光捕捉到那人脸的一瞬间,傅末丽整个人定住了。

那人似乎并没注意什么特别,好容易走完一截楼梯,歇了歇,才去掏钥匙开门。

傅末丽急忙返回上一级楼梯,恰好见到那扇光秃秃的门在眼前阖上了。

等李子乔再看见傅末丽下楼的时候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对了,一会儿撞向树,一会儿撞向路边停的轿车上,就好像一个游魂,东飘西飘,就在她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车从旁边斜插拐过来,险些撞向她,而她竟然也没有躲开!

幸好车速不快,李子乔上去就把她强行拉回马路边,真想骂一句你找死啊,可忍了忍,没敢。

“哎,末丽,你怎么了?”

李子乔这才发现傅末丽的脸早没了血色,“你是不是冻着了?哎呀!你不会感冒了吧啊!”

他急忙拦了辆出租车,把她拖进车里,嘱咐司机赶紧开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