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dsm小说 - 同人小说 - 金光布袋戏之茫茫渡在线阅读 - 沧海月明-7

沧海月明-7

    道域的天元就那么几个,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离火无忌不那么排斥回到刀宗了。逢年过节,他总会挑个几天回去,说起婚娶之事不是蒙混装傻,就是推脱自己半退隐的人配不上天之骄子。

    断断续续,又是几年过去,从前跟着大师兄和千金少打转的小孩子也长大了,分化成了天元。

    离火无忌心里很有些不安,回了一趟刀宗,这不安坐到了实处,然后,师父告诉了他大师兄的近况——西江横棹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了。

    他不知道这其中是否因果暗藏,曲折百转,只知道人生就像不可回头东流水,若他再不往前走一步,就真的没了。

    西江横棹喝酒的时候很沉默,家境如此,他喝酒也只在压制醉生梦死的疯劲,至于浪飘萍喝没喝醉都一个样,这旧人回了道域,不知怎么听到了消息跑了来,前后看看,说了声一起喝酒,就放下了两坛酒。

    这酒喝到了一半,浪飘萍忽然抬了抬头,眼睛瞥着门外。外面有人来了,西江横棹端起酒碗,狠狠喝了一大口,神色已经变了。

    离火无忌会来找他,从他特意把这件事告诉师父,就在等这一刻。等这最后一刻。

    西江横棹想起了和他订婚的女子。

    那女子渡江的时候落了水,旁人只顾惊叫,他本想把人捞了起来,顾忌人言可畏,扔了渔网,把人困住拖上去,送到另一条船上。

    “小女姿色不差,知书达理,如何就配不上阁下?”

    因他心中有人。西江横棹下意识便在心中回答,在心里藏了一个人,一生一世想在一起的人,除了那个人,别人都不行。他们吵了又吵,闹过了多少次,声嘶力竭的争执,当着他的面前哭闹寻死,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松口允诺重新开始。

    老者带着媒人来了两次,失望的走了。

    那天临走时,西江横棹跟着走了过去,外面山温水暖,清风徐徐,吹拂波纹在江水之中,他心头无波无影,一片恍惚的荒芜。

    离火无忌不知哪里听说他拒绝了提亲,欢欢喜喜,夜里迫不及待的又来了。

    隔着门板,离火无忌轻声说这一阵子都在附近,遇到了什么事,还学会了酿酒。到了秋天,就能喝上不必花钱买的好酒,以后也不必愁酒喝,西江横棹在屋子里闭上眼,任由门外的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依然什么也没有接,对着桌边的灯。

    “五年了,再长也就这样,大师兄,我都想过了,想清楚了。”外面的傻子还在说着欢心热闹的甜言蜜语:“你再要较劲,多久我也能等。你不娶妻,我也不找别人,我们还不是天生一对,生来就要在一起?”

    灯灭了。西江横棹坐在桌边。

    原来如此,原来总是如此,是他心意不坚,心慌意乱之间,叫宁无忧又看出了软弱动摇。在师弟眼里,再怎么落魄的他都值得一爱,这爱慕本就属于他们二人,共同走过的那些岁月之中,也容不得别人凭空夺走什么。

    西江横棹被一双手臂牢牢抱住,从身后抱住,师弟颤抖的求他,痛苦从呼吸里满溢出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行,西江横棹把他的手用力掰开,宁无忧还想再靠过来,被他一把推开。

    宁无忧哭了出来,狼狈的发着抖恭喜他,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你心中有她,为何不去找她?”

    那女子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何不能一伸手,就接住从未改变过的前缘。

    也许是无关之人,他说的很坦然:“和我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也许她不在乎呢?”那女子叹道:“有人不在乎功名富贵,甘愿粗茶淡饭,若她一心牵挂于你……”

    西江横棹一时间浮起了很多想说的话,他看着这个不顾及名声和身份寻来的女子,一时间有一种倾诉一切的念头和冲动,然而当他的言语涌到了喉咙,再三迟疑,只剩下一句:“他甘愿,我不愿。”

    不愿红着眼睛的师弟隔着人山人海想冲过来却下一刻被人拽走,不愿这么多年好了的师弟在他离开后为了别人闲言碎语跳起来咬人,露出不够尖锐的爪牙,不顾一切,只想替他争回什么。

    也许刀宗曾经有过天才刀客西风横笑,但那个人是为刀宗挣回了天元抡魁的西风横笑,是不存在的西风横笑。

    让宁无忧再去吃一遍小时候的苦,让师弟在他身边一起受一辈子的冷嘲热讽。或是干脆一起躲到别的什么地方,只当从前二十多年不存在过,从前的西风横笑不甘,西江横棹……不愿。

    他和人世割舍得轻易,避世而居,不问江湖,谁来放屁都能当清风闲过,因他心头血已冷,手中无刀,只有厌倦和失望。这样的他,无力再去顾忌宁无忧的心思和渴望,这样的他,也无法许诺会让人一世幸福。

    宁无忧不愿承认,一切已经变了。这正是症结所在,他变了,师弟却还固执的不肯承认。

    这许许多多的话,化为一声痛苦的喟叹。

    在宁无忧喝得酩酊大醉之时,喃喃问着为何不能是他。偏偏不能是他。一定不能是他。他在醉醺醺的梦里回到了天元抡魁的那一日,那一日藏满了秘密和耻辱,痛苦和悔恨,他被天之道的剑光迷得失魂落魄,从剑光里醒来,失败的人是大师兄。

    他在人群里回过神,剑宗的人欢呼不绝。

    而刀宗人人神色难看,寒冷的目光里露的厌恶憎恨,宁无忧这一次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他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抱住了大师兄,那仿佛是第一次,宁无忧的手臂里抱着的那个人,竟然在发抖。

    过了很久,西风横笑也抱住了他。

    他们在沉默里拉扯着站了起来,宁无忧捡起了啸穹的碎片,啸穹是神啸刀宗的镇宗之宝,很快就有人过来夺走了刀,送到宗主那里,宁无忧握紧了碎片,鲜血流淌出来,他心里忽然沉了下去。

    那天夜里,他们在屋子里歇下了,宁无忧夜里起来,惊出了冷汗,他把身边的男人摇醒了,不顾一切的说:“我梦见你娶妻了。”

    西风横笑没说话,过了很久,师弟俯身下来,落下一个饱受惊吓的吻,西风横笑过了很久,才沙哑的说:“无忧……”

    “我在这里,”宁无忧气息不稳,想温柔一些,声音却狼狈不堪:“大师兄,你不能丢下我。”

    西风横笑把他按在胸口,宁无忧耳边回荡着心跳热烈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大师兄没有想扔下他,他打心底里高兴地哭了出来。

    一片黑暗之中,他听见一个声音问,哪里不同,为什么不是我,怎么会不是我——是我没有冲过去,是我那时候,没有抱住他吗?

    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

    宁无忧从梦里醒来,破败的屋顶漏下了一束光,他脑袋疼得好似千斤重,旁边还有个沾满了酒渍的檐前负笈,还枕着手臂没醒过来。

    为什么不是他。

    他自顾自得到了答案——为什么非得是他。

    这个答案足以应对一切的不甘心,若他可以忍受这样的感情一脚踏空,将来再踏空多少次,也不会难以忍受。

    他于这一刻不无失望的苦笑,收拾干净了屋子,又过了一阵,浑浑噩噩的醒了一刻,打算自谋一个还不算太差的出路。

    比如黓龙君,一个来道域也许终将要离去的陌生人,又或是小师弟,只要小师弟不讨厌这一段生拉硬凑的婚事,再或者别的什么人,他把命运的绳索绕着手掌死命拉了太久,如今松开了力气,才觉得精疲力尽久了,累都不像累。

    这样的想法对别人失礼,好在他仍然是那个看起来不算出格的地织。

    只是离火无忌没想到,第一个凑过来的会是霁寒宵。

    他和霁寒宵不清不楚的来往,留着这个摆明了对他有意思的剑宗之人吃了一顿饭,霁寒宵送来的银子他不收,鸡鸭鱼rou到底还是吃了。

    西江横棹不紧不慢的过日子,渐渐被江水冲淡了前缘,在成亲之前他曾问过一句,这成亲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忘了刀宗,忘了天元抡魁,为了他早已下定决心和一切有个了断。

    他的妻子给了他新的希望。

    而离火无忌也渐渐习惯了有人夜半敲了门,仓促的扔了东西就走。

    在深冷的夜里,在落满了雪的江边,命运的小舟顺流而下,沿着弥漫雾气的桃源一路任意漂流,流向鲜红的未来。

    内战席卷道域,没有多少人能抽身事外。西江横棹不能,千金少不能,离火无忌回到了刀宗,风逍遥离开了刀宗。

    人们来来去去,死伤者裹上了麻布,离火无忌熬着一双被仇恨和痛苦煎透了光亮的眼睛,看千金少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看着西江横棹无能为力的抱着只有一口气的孩子,在刚刚死去的妻子身边。

    命运要漂流到何处,没人能知道。

    如果终究不能得偿所愿,如果用尽了忍耐得到的不过是这样的结果,他到底为了什么而畏首畏尾,他到底在遵循着哪门子看不见的伦常道理,咬牙含笑,强撑理智,学做好人?

    离火无忌牙根咬得死紧,他站在夜里的寒风里,无明火烧的他一口气飘摇。他回到刀宗,坐在生死不明的师弟身边,一遍遍擦掉师弟额头上退不下去的热汗。

    喊杀声和刀剑争鸣,术法的光芒与夕阳笼罩桃源昔日的平静大地。

    没有人能够在修罗之世里超然物外,得到平静。

    血债血偿。

    离火无忌放任这场火烧到他身上,他对颢天玄宿所说,若是历经劫波,有幸活着,或许还能请君一杯酒——不过是强撑的虚言。

    脆弱的一触即碎。

    但他不在乎。

    当他不在乎之时,什么也束缚不了他,而当他不畏生死之时,就没有什么是他不可利用的。

    他利用了一切——能想到的一切。

    黓龙君教的术法,天之道残留的剑,檐前负笈从前透漏的情报和术法,霁寒宵的执着和维护……以及,地织天生对于天元的影响力。

    谎言,胁迫,试探,陷害。

    杀戮,仇恨,诱惑,心魔。

    漆黑一片的道路上,引路的灯火通往幽冥酆都。在这血与火的战争之中,以身为薪柴,谁也不能轻易脱身。

    当他的名字盖过了地织本身,当别人对他的诅咒和畏惧一样变得频繁,这场闹剧或许将在某一天落幕。虽然一切行事都很顺利,离火无忌常常在离开之前,先去后山的墓碑之前告别,他的运气很好,赌命的时候尤其好,但这样的好运气,总会有不够用的那一刻。

    无所谓。不在乎。没关系。

    只要他还能留下一个人,只要师弟将来能保住刀宗,他的一切都可以扔进熊熊大火,短暂的燃烧。

    凭什么是他。

    凭什么不是他。

    当颢天玄宿将丹阳侯身上发生的惨剧警示离火无忌之时,这个温文冲淡之人希望从前温柔和善的地织能给从中醒悟,及时回头,连星宗都听说了学宗发生的种种意外之下的艰难,不难猜出在这条引线烧到火药之时,有多少人还要凝固成仇恨的痕迹。

    你该回头了。

    纵然没有说的露骨,离火无忌也完全能够听出星宗宗主暗含警告的心痛。这心痛不止是曾有婚约,更是为了一个人身上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而叹息。

    但离火无忌清楚这并非剧变——在颢天玄宿告诉他的内容里,一个计划浮出水面。

    星宗双擎是如此默契,但性格天差地远,宛如两个极端。丹阳侯的家人死于学宗之人的羞辱,对于学宗的仇恨,只靠颢天玄宿一力压下。

    如果他再浇一把油,能否让死灰冒出真火,烧毁星宗双擎之间的默契,逼迫学宗和星宗更生嫌隙?

    不必急,一时不成,事后还可以继续扇风添柴。星宗独善其身,将来总不会是好事。

    离火无忌看着颢天玄宿凝重神色,为了这短短瞬间浮起的计划,由衷高兴地笑了一笑。也许是不明所以,也许根本想不到他的恶毒,颢天玄宿也只是稍加交谈就离开了。

    在潜入星宗之时,离火无忌故意引来了学宗的追捕之人。撞上丹阳侯异常顺利。被救下的时候,累累伤痕让丹阳侯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门派和对立,立刻予以施救。

    ——和霁寒宵一样。

    离火无忌很久没有见过那个人了,在他挑拨霁寒宵争剑宗宗主之位,又要求剑宗若对刀宗有任何谋算,都要阻拦之后,那个人就像恨他一样跳脚骂人,又骂骂咧咧的答应了之后离去。

    丹阳侯喜欢他,对他有好感,对他说的话不加思考的全部相信。谁都希望自己被人喜欢,尤其是被暗自恋慕的人喜欢,离火无忌温柔又恶毒的回应这份感情,只为了不久之后“死”于学宗之人的逼迫,重演丹阳侯阴影深重的痛苦。

    为此,离火无忌变得虚弱而温柔,楚楚动人又含情脉脉,是地织,又是宁无忧。是伤痕累累的人,又像辘辘饥肠的恶鬼。

    恶鬼的爪子尖锐阴毒,一切恶意都被尽力迸发于细微的一触。如果尽心竭力只得这么一点回赠,恶鬼甘冒这同归于尽的风险。

    离火无忌虚弱的离开了星宗地界。

    他本该在学宗的地界死去,半路上死神的冥火已在眼底飘摇,虚无和寒冷夺走体温,回赠他绵绵飘荡于幻觉和安宁的轻松。

    离火无忌浑身都湿透了,水里捞上来,叱酒当歌一路扛过来,撂下就走了。如今看过去,身上都是稀奇古怪的伤,新的叠满了旧的,呼吸怎么也压不下战栗。

    西江横棹烧了热水替他擦了又擦,换了一身衣服,剥下来的衣服都是掩饰和欺骗,赤条条的身体除了伤口,肋骨一根根凸出来,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新鲜的伤痕又开始渗血。

    重新糊了一件衣服,盖住了身上,西风横笑出去洗衣服,搓了几把,他看着木盆里的衣服,无名火起,猛地掀翻了木盆。水流得满地都是,衣服上泡出来的淡红色,滴滴答答,浸湿了粗布麻鞋。

    夏天的天气要翻脸就翻脸,何须讲道理,顷刻间大雨倾盆,淋得西江横笑湿透,衣服头发,脚趾草鞋,他阴沉着不比天空好多少的脸进了屋子里,床上昏迷的人梦里一声低低的呻吟。

    “千金少……”

    千金少常常过来找西江横棹。

    他们并不是真的断了全部联系,一个人做不了主。千金少来的时候多半是伤好了大半,闷头喝酒,西江横棹不打听什么,妻儿都下葬了,这一世,他还是落了空。

    直到有一天,千金少说起了学宗的俘虏,都被离火无忌下了毒,自相残杀而死。

    在内战之中,这样的手段也让人害怕。刀宗并不擅长毒物,要走这条路就是歧途,现在不算这笔,只因还在战中。

    “大师兄,”千金少狠狠喝了口酒:“我劝不住二师兄,谁也不劝不动他。”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好好对待他,让宁无忧真的能过上无忧无虑,安宁喜乐的生活。那个人会是一个能给地织幸福的天元,道域那么多天元,几乎所有能查到的从前记录里,地织只有和天元在一起才能渡过随着成年一次比一次激烈的潮期。

    西江横棹坐在了床边,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仿佛很久之前的记忆远的像上一世。他耐心又矛盾的听着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胸口扭曲厮打,一个在痛骂他的自作自受,另一个劝他还来得及回头。

    “大师兄……”离火无忌挣扎着凭空抓了一下,手动的厉害,西江横棹抓住了他的手,那些以为死去的记忆挣扎着,死灰里的火星烧到了上面,慢慢浮起黑暗里暗红的火点:“我在,无忧,我在这里。”

    嘶哑的声音里,离火无忌又安静下来,无意识的屈起五指,轻轻抓住了掌心的手。他还没有醒来,在那个飘摇不定的梦里,在那些绞尽脑汁的阴谋里,像抓住了一根恰好飘过血海的求生稻草。

    “无忧。”西江横棹哑着嗓子,又是一声:“无忧。”

    离火无忌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听见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