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情短情长
小夭抱着小狐狸坐在河岸边，眼泪直流。 璟明明是天之骄子，文武双全，可是一次失势，被最亲近的人伤害，就被所有人背弃，甚至连生存的痕迹都被抹除。 那些人都认出了璟，却无一人承认他，宁愿对外宣称他身受重伤在闭关，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重伤不治，也不会承认那个乞丐就是涂山璟。 世家要的是能为家族带来荣誉的二少主，而不是沦落成为一个肮脏的乞丐的涂山璟。 成为乞丐的涂山璟，不配有名字，更不配以涂山璟的名字存在世间。 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等待着闭关的涂山璟，等待青丘在某一天公布他去世的消息，然后将乞丐涂山璟踢一边去，不许他求救，不许他出现在他们面前，更不许世间再有一个“涂山璟”。 涂山篌带着璟在世间游走一年，这一年里，所有人默契的堵死了涂山璟的所有生路，或许还帮着掩盖了他的行踪。 永远的成为一滩烂泥，直至死去，永远不会再成为涂山璟，甚至连存在都不会有。 所以璟才会问她：璟是谁？ 涂山璟是谁呢？涂山璟是那青丘高高在上的二少主，是受了重伤正在疗养的未来族长，而不是那个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乞丐。 世间早已没有涂山璟了。 他就如一缕轻烟，等待着被风吹散的那一刻。 到那时，所有人都会庆幸：终于死了。 然后再悲痛欲绝的去参加青丘公子涂山璟的葬礼。 这就是青丘公子涂山璟和乞丐的结局。 而事实是，这个结局真的实现了。 如果不是作为医师的玟小六多事，青丘公子和乞丐，都死了。 青丘公子带着曾经的满身荣誉被放入涂山氏的宗祠，被歌颂着曾经为家族带来怎样的荣耀；而乞丐，悄无声息的死去，被鸟雀啄食，骨头腐烂在淤泥里。 小夭哭的不能自己，小狐趴在她的怀里也呜呜噎噎，突然，有冰凉的手轻轻的擦过脸颊，小夭抬头，是璟的神识站在她面前，弯着腰，擦去她的眼泪。 “别哭。”他说。 明明他比谁都悲惨，却第一时间安慰小夭。 璟把小狐狸从小夭的怀里抱出来放到地上，让它自己去玩，自己坐到了小夭的身边。 他脸上的神情和平常一样，温柔的包容一切，只是悄悄的拉住了小夭的袖子。 以前璟不敢拉她的手，就会拽她的袖子，来到中原后，许是感知到两人心意相通，偶尔会拉她的手和她闹着玩了，可是此一遭，璟又缩了回去。 小夭很想问问他疼不疼，又想问他为什么不恨，可是她却问不出口，因为她知道璟是多么的仁善。 报仇是一时的，而杀了涂山篌和那些人，枷锁却是一生的，涂山璟是光风霁月的涂山璟，而不是被屈辱和仇恨折磨的疯子。 小夭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勉强向璟挤出一个微笑。 “说起来，这是回春堂后山的那条河吗？” “嗯，是你救我的地方。” 小夭自然认得这个地方，当年，她就是在这里，把只剩一口气的叶十七抱了回去。 “小夭，我很开心。”璟突然说。 小夭不解，她刚刚才看了璟的过去，他开心什么？ 璟平视着河面，目光平静：“我很开心会在这里看到你……”他很认真的向小夭解释，也像在向自己解释：“虽然过往确实沉痛，但是我看到你，我的心里没有仇恨，只有感激。感激老天让我仍然活着，并且让我身体健全。我的眼睛仍然能看，能看到你耍赖扮傻；我的耳朵仍然能听，能听到你唠唠叨叨；我的双手仍然灵巧，能帮你擦拭头发；我的双腿仍旧有力，能背着你行走。所以我很开心，小夭，不要为那些事情难过。” 小夭轻叹，这就是涂山璟啊，和这平静的河面一样，即便已经要崩溃了，也强自镇定，将所有波动隐藏在水面之下，即便刚刚才被他看了痛苦的过去，也只会安慰她，不要难过。 可是，她也想让涂山璟，不再受心魔困扰，一直做那个天之骄子啊。 所以要怎么治愈璟的心魔呢？ 小夭托着下巴认真的思索，那些伤再严重，也终会有愈合的一天，即便落下一身的疤痕，也会被时间抚平，璟的心魔不在那些折磨，而是所有人的抛弃。 受了伤的涂山璟，没有人拉他一把，反而都在等待着他的死亡，抹除他的一切不符合涂山璟这个身份的痕迹。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永远的拉住他，不在乎他的身份，相貌，永远的需要他，就如同她也在等待那样一个人。 而他们，会成为彼此的那个人吗？ 小夭歪头去看璟，璟看着已经十分正常，还有闲心问她：“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这里是识海，吃不吃东西都不影响，小夭自然的接过话头：“饿，我想吃鸭脖子，还想要一碗rou糜汤。” 璟点点头，这里是他的识海，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他一挥手，面前就出现一个案桌，上面摆着一个小竹篓，还有一碗rou糜汤。 小夭抓起一个鸭脖子啃，明明只要离开识海，就有真正的鸭脖子和rou糜汤，可是两人都安静的坐着，丝毫不提离开的事。 小夭嘴里叼着鸭脖子，又端起那碗汤，舀了一勺喂到璟的嘴边——在清水镇的时候，小六就是这样一勺又一勺的喂给叶十七，一直喂了半年。 等两人都吃完了，小夭坐到河边洗手，不由的感慨：和清水镇一模一样。 璟问：“你想念清水镇的生活吗？” 小夭转头看他，掬起一捧水泼璟身上，然后哈哈大笑。璟也不擦，宠溺的看着小夭，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清水镇，小六也是这般撩他一身水，还不许他擦。 璟抬手，指尖以某种特殊的规律跳动，小夭欣赏了一会，就见周围的景色大变了样，河还是那条河，岸边的树还是那些树，可是再远处，药圃出现，紧接着是回春堂，街道，行人，然后那些人动了起来，吆喝叫卖，仿若真人。 小夭看的呆了，下意识的往前跑了几步，隔空伸手，好像能穿过空间触碰到那些人和物。 她回头，璟看着她笑，示意她去看看。小夭往前走，走到人群中，那些人十分生动，看见了她还打招呼“呦，六哥来了？” 小夭十分动容，看着璟的眼睛都闪亮亮的，璟走上前，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看着她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一路走到巷尾，路上再没有人了，小夭扑到璟怀里：“璟，你好厉害啊。” 半个清水镇都让他变出来了。 璟搂着她，低声问：“你开心吗？” 小夭点头：“嗯嗯，开心，我们回清水镇看看好不好？” “好。” 小夭回头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回想着曾经的种种，不由感叹：“现在想来，清水镇的日子就像世外桃源一样，如果我能早点救你就好了。” 那样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不会被人欺凌。 “或者，我们可以更早的遇见，也会不一样。”小夭又回到河边，捧着脸畅想：“如果我们很早就认识，你是青丘的少主，我是一个小乞丐，你会不会给我买吃的？” 璟说：“如果我们很早就认识，你是皓翎的王姬，我们会在某一个宴会上相识，一起长大，不会再有风雨。” 然后倾心暗许，谈婚论嫁。 小夭也笑，可惜没有如果，他们都各有各的苦难。璟又说：“现在这样也很好，不论早晚，我都遇见了你。” 小夭一想，确实也不错：“其实，我们也有很多回忆的。” 回春堂里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不管她做什么，璟都会陪着她，看着她，离开清水镇，璟也尽一切可能的陪着她，不能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为她准备很多东西，永远的思念着她…… 还有草凹岭，是只属于他们的地方。 “小夭，你开心吗？” 小夭点头，有些奇怪璟怎么一个劲问她开不开心。 璟又拿出其他的零嘴，小夭咔嚓咔嚓的啃，等啃尽兴了，又脱了璟的衣服检查他的伤，神识等同于本体，那些伤也一样存在。 她打的鞭伤都是最普通的伤，没有用灵力，又用过药，此刻伤疤已经脱落，可是伤疤下露出的却不是粉色的新rou，而是层层叠叠的无法消除的旧伤，刀砍斧削，鞭打烫伤，密密麻麻，小夭抚着那一道道伤痕，心中仍然很难过。这些伤，她每一道都抚摸过多次，早就知道必然是非人的折磨，可是今日亲眼所见，仍是悲痛万分。 她偏头眨眨眼，不让眼泪落下，转过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要不要休息一会？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璟就变化出一张床，两人躺一起，璟把小夭搂怀里，这还是那么多年里，璟第一次搂着她睡觉，小夭轻抚着他的背，把眼角的泪藏到枕头里。 两人都放轻了呼吸，装作自己睡着了。 后来好像也真的就睡着了，璟的怀抱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