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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 上(那个名为黑泽阵的少年/琴酒的少年回忆录)

    时间过了许久,琴酒转身坐在了一旁的床上。原本滴着水的银色长发已经变得渐渐干爽起来,散落于光裸的脊背之上,触感柔滑。

    上半身赤裸的男人是标准的倒三角形身材,经过了常年专业性锻炼的肌rou轮廓饱满,线条流畅优美,如同矫健的野兽,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

    这是一个充满了性张力的男人,只一眼看过去时便能够感觉到强烈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今日是朔月,外面的天空中并没有月亮,只漫天的星子点缀于无边夜幕,那星辉透过窗子映照进来时,将床上男人的长发映出一片近乎铂金的色泽。

    那是一头太过温柔的长发,显然是经过了经年累月的精细保养,似乎和男人原本硬朗的风格并不相符。

    这是一个生活于血腥和暴力之中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手合该便是握枪的,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用心护养头发时的样子,不管怎么看也和他本人的风格大相径庭。

    但琴酒却就是这样做了,而且一做就是这么些年。

    过长的头发在坐下时散落于床铺,琴酒伸手将它们撩起来,以手指为梳慢慢地打理着它们。柔软的长发触感极好,半敛下眼睑时琴酒的目光悠远,好似是在透过这银白的长发看着什么人。

    “五条……灵。”

    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回荡于房间之中,那些留存于记忆最深处的悠远画面浮现于眼前。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那时的琴酒还不是琴酒,不是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他是黑泽阵,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但他却有着一个不那么普通的家庭。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父母职业为何,甚至是具体的年龄、生日、家族,这些黑泽阵通通都不清楚。

    甚至,黑泽阵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他只在电话之中听过自己父亲的声音,那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男人,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的母亲在说,父亲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两句时声音冷得像是极地的寒冰。

    纵使是这样,他的母亲却也依旧笑得幸福而满足。

    这让黑泽阵深刻怀疑自己是个私生子,他的母亲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而他的父亲实际上另有家庭。即使他的母亲否定了他这样的猜测,但黑泽阵却对此仍旧深信不疑。

    他跟随着自己的母亲生活,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母亲的朋友、亲人亦或是同事,他的母亲永远深居简出,仿佛和周围的世界都格格不入。

    不仅如此,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也少的可怜。从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就经常会消失,有时候一消失就是很多天,回来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疲惫的神色,甚至是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伤痕。

    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和他解释什么,尤其是在他稍微大了一些、勉强可以照顾自己之后,他的母亲只会给他提供充足的生活费,然后在养好伤之后继续下一轮的消失。

    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从有记忆开始,黑泽阵便从未记得他的母亲带他逛过公园或者是游乐场,就连学校的家长会,他的母亲也从未参加过。

    在那些其他孩子都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撒娇任性的美好童年时光里,黑泽阵却永远都形单影只。

    「父母」亦或是「家」这个词语对于彼时的黑泽阵而言永远都只是概念性的存在,他从未从这两个概念之中获得丝毫的温暖和爱意。

    母亲的爱永远只属于电话另一头那个给他提供了「黑泽」这个姓氏的男人,而他似乎从一开始便是彻头彻尾多余的存在。

    黑泽阵厌恶自己的父母。

    一个从未出现过、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弃之不顾、毫无责任感可言的男人,和一个身陷单恋之中却甘之如饴、从未对他尽到过丝毫教养义务的女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他的父母。

    既然生而便注定是多余的存在,那当初又何必将他生下来?

    他根本无法原谅这样的父母。

    大抵是自幼生活于这样的环境之中的关系,黑泽阵也自幼便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子,对于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冷眼相待,漠不关心。

    他没有朋友,也不屑于有朋友。弱者才会群居,而强者从来孤独。

    彼时年少的黑泽阵倔强地这样认为。

    他当然是强者,从小到大,他在各方面的表现从来都相当优秀。不论是文化课还是体育,甚至就连家政课都成绩优异。

    如此强大的他,不屑与俗人为伍。

    他就是这样孤独地生活着,直到十岁那年,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他的母亲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的母亲极为难得地回了家,甚至还给他带了蛋糕。

    是梦幻一般的温馨家庭图景,他的母亲给他唱着生日歌,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和笑容。

    那是只有在他母亲接听那个男人的电话时才会出现的笑容,但现在,这样的笑容却终于给予了自己的儿子,给予了黑泽阵。

    但黑泽阵却觉得十分乏味。

    明明一年到头来也根本见不了几次,平日里总是神出鬼没,对他的事情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时候却又忽然出现一厢情愿地演着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

    他们还一起拍了这么些年来唯一一张合照,揽着他肩膀的女人笑得一脸甜蜜,但黑泽阵却是一脸淡漠。

    “这些年来,对不起,阵。但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会带你去找你的父亲,然后我们一家将会开始新生活。”

    有着和黑泽阵一样银白发色的母亲笑容甜美,给了他一个久远到似乎只有婴儿时代的记忆里才有过的拥抱。

    看吧,原来直到此时,这个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终于要来接他们了。在被抛弃了这么些年之后,他的母亲竟然还对那个男人抱有期待。

    他根本无法理解女人这样的选择。

    新生活?什么样的新生活?不会再轻易离开,会带他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去旅行,会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样给他开家长会那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新生活吗?

    开什么玩笑!

    他的童年早便已经在孤独之中结束了,现在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还当他像这个女人一样傻,会去相信这种一看就是谎言的未来吗?

    他不相信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也并不相信这个将男人当成了自己所有情感支柱的母亲。

    “在这之前,你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

    明明只不过是国小都没毕业的孩子罢了,面对自己的母亲,黑泽阵的眼神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对他母亲的职业,黑泽阵是有所猜测的。

    他的母亲很明显和普通人的社会脱节,不了解社会常识,也和他一样没有朋友没有人情往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与他人格格不入又没有出色学识的女人,却似乎从来都没有为金钱发过愁,每次给他留下的生活费都相当的充足。

    黑泽阵可不觉得那个十年连一次面都没露过的男人会给他们母子支付这样高昂的抚养费。

    一份天天夜不归宿又会在身上留下奇奇怪怪伤痕的职业,一份不需要学历就可以轻松赚大钱的职业,答案自然也就呼之欲出。

    他的母亲是一位性工作者,亦或是被某位金主所包养的情妇。

    这让黑泽阵对他的母亲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厌恶情绪。

    不是因为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金钱,而是因为她明明在做着这样的事,心里却装着另一个男人。

    这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一件事啊!

    尽管彼时的黑泽阵只有十岁,但自幼别样的童年却塑成了他对于「尊严」的执念。

    于那无边孤独之中坚守着自己的尊严,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使他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行为。

    所以他看不起自己的母亲,看不起这样明明心有所属,却对其他人出卖自己身体的行为。

    “对不起,阵,现在我们还不能告诉你。”

    女人的脸上尽是歉意,抬手抚摸琴酒的头发时目光里仿佛尽是爱怜。

    她还很年轻,尽管已经是一个十岁孩子的母亲,可她看上去不过只刚二十多岁罢了。她有着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当露出那样柔和爱怜的神色来时,的的确确便是一个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女人,足以引发任何一个男人的保护欲。

    看吧,这个女人从未真心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从未对他倾注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的爱意。他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令她博取那个男人怜爱的工具罢了。

    “死心吧,我不会和你一起去找那个男人的。”

    女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

    “阵,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女人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必须离开?就为了那个男人?

    “如果我们不走的话……会死。”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此前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

    黑泽阵嗤之以鼻。

    “会死?是什么人要来杀你?被你背叛的金主吗?”

    这样的话让女人有些茫然。

    “阵,你在说什么?”

    和黑泽阵碧色的眼瞳不同,女人的瞳孔是浅蓝色的,微微放大时有种婴儿般的无辜感。

    黑泽阵嗤笑了一声,正待说什么时,却见面前的女人脸色忽然就变了。

    那是一种极致的惊恐,但这种情绪却转瞬即逝,黑泽阵看到他的母亲脸上露出一片坚定和决绝的神色。

    下一秒,他被母亲塞进了衣柜。

    “不论等下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阵,你要活下去,去找你的父亲,他会保护你。”

    和他一起被塞进衣柜的,还有他手心里多出来的那一张第二天凌晨飞往异国的机票。

    那是黑泽阵从未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过的情绪,盛大而悲怆,好像就要将他完全吞没。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她的金主找过来了吗?真的要杀她?刚刚她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等等!”

    大脑一片混乱,还并未理出一个头绪,但黑泽阵却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不管他再怎么厌恶她看不起她,可他到底也是她的母亲,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死去?

    被他抓住的手腕十分纤细,正如这个女人一样,充满了脆弱的美感。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黑泽阵眼里柔弱而没有丝毫力量的女人,却轻而易举地便挣脱了他的钳制,不由分说地将他重新塞回了衣柜,甚至还顺手扯了一条她裙子的系带来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整个过程动作干脆利落无比迅疾。

    明明学校里中学部比黑泽阵大好多岁的不良少年都打不过他,可此时此刻,他却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柜门在他面前闭合,根本就半分都挣扎不得。

    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是性工作者吗?

    在这一刻,黑泽阵忽然意识到,也许他此前的理解都是错的,他从未真正理解过这个理应被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吱呀”

    是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什么人站在了他母亲的面前。柜门遮挡了视线,合拢后的衣柜内部全然是一片漆黑。视野被剥夺,而其他的知觉却变得无比清晰。

    “砰!”

    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便是什么被击倒之后“哗啦啦”的声响。

    “这还真是遗憾,没想到我不过是出了趟差,回来后你就成了家族的叛徒。”

    那是来自于一位男性的轻佻声线。

    “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想脱离家族。”

    这是黑泽阵母亲的声音。

    “脱离?呵,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你觉得,五条家会允许一位珍贵的特别一级咒术师脱离家族吗?”

    五条家?咒术师?这是黑泽阵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的词汇。

    “特别一级不过是高层给予御三家没读过高专的咒术师们的优待罢了,家族已经有了六眼的神子,还有你们这些真正的一级咒术师,根本就不差我一个。”

    “六眼神子?”

    声音里是明显轻蔑的嗤笑。

    “他才多大?以后能不能觉醒无下限术式还不一定呢!毕竟他的那个弟弟……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啊!”

    对话到这里暂且告一段落,明显谈不拢的两人似乎都放弃了交涉,衣柜外面传来明显的打斗的声音。

    打架这件事对于黑泽阵而言并不陌生。日本的校园霸凌现象素来很严重,像黑泽阵这种从来都形单影只的人更是那些人们首选的霸凌对象。而黑泽阵从来都不是好惹的性子,不管那些试图霸凌他的是同龄人还是年长者,他从来都会拼尽全力地打回去。

    打架多了自然也就打出了经验,仅凭声音黑泽阵也可以判断出交战双方的状况,但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超自然的力量充斥了整个房间,不同家具断裂亦或是粉碎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什么未知的存在碰撞的沉闷声响。

    那根本就不是人和人打架时会有的声音。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黑泽阵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而后便是母亲的短促痛呼之声。

    “这就结束了吗?还真是无趣。”

    那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望。

    “安息吧!家族会将你的死亡作为任务中牺牲而上报,至少你不必背上叛徒的名声。”

    并没有回应的声音,只有明显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声,那是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的象征。

    “说起来,你刚刚似乎一直都将所有的攻击小心地避开了这边。”

    脚步声重新响起,朝着黑泽阵藏身的柜子步步而来。

    “你在柜子里藏了什么?”

    “不!”

    刚刚还气若游丝的女人发出了堪称凄厉的叫喊,与此同时,柜门被拉开了,被剥夺的视野重回黑泽阵的眼睛。

    “哦?这就是你的儿子?居然背着家族藏了这么多年,很厉害嘛!”

    “不,放了他!阵只是个普通人,他连咒灵都看不到,他对家族没有价值!”

    趴在地上的女人喘着粗气,双手撑地似乎想要奋力地朝着这边爬过来,身体所过之处留下一片鲜明的血痕。

    白发的男人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被捆在衣柜里的黑泽阵,半晌之后唇角一点点勾起。

    “他看不见咒灵,你确定?”

    听懂了这句话代表着什么的女人眼睛一点点瞪大了。

    “阵,你……”

    是的,黑泽阵看见了。

    黑泽阵今年十岁,在此之前他从未「看见」过什么不该看见的、非科学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

    他看到了站在他面前、同样有着一头白发的男人周身萦绕着如同黑色火焰一般的力量,看到了男人身后那好似传说中阴阳术的使用者才会拥有的类似式神的存在,也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那一层浅薄的、马上就要消失的一抹幽蓝。

    “阵……”

    趴在地上的女人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开口之时的声音气若游丝。

    “你要……活下去……你的父亲他在……等你……”

    最后的几个音节并没能发出来,不过只是嘴唇的艰难蠕动罢了,却在黑泽阵的视野之中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女人彻底失去了生机。

    黑泽阵的母亲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根本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黑泽阵的认知。

    他不过是个只刚十岁的孩子,却在这一夜承受了母亲的死亡和世界观粉碎的冲击。

    也许他应该感到恐惧,感到茫然,感到踟蹰和不知所措。可当这一切真的就在他面前发生的时候,黑泽阵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比冷静。

    面前的男人替他解开了身上的束缚,可他甚至连一声叫喊也没有发出。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地上自己母亲的尸体,良久良久都没有动作和声音。

    “喂,吓傻了?”

    直到耳畔传来这般声音,黑泽阵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五条家是什么?咒术和咒灵又是什么?”

    明明自己的母亲就死在眼前,可黑泽阵首先问出的却是这样的问题。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兴味盎然的笑来。

    “跟我走,你自然能知道答案。”

    男人说完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似乎根本不担心黑泽阵会趁此机会逃离,亦或是笃定着这个少年所有的挣扎都将无济于事。

    黑泽阵没有挣扎,亦没有逃离。他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那张被强行塞过来、此刻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机票,半晌后起身将那张机票塞进了地上的女人手中,而后跟上了那个男人的脚步。

    黑泽阵加入了五条家。

    他为了追寻一个答案而来。

    他想要知道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知道那个被他误解了那么多年的女人过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也同样想要知道那个他此前从未了解过的、陌生的世界。

    诚然如那个男人所说,在这里,他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他的母亲是一位咒术师。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烂俗的悲剧爱情故事。出身于咒术界御三家的女人爱上了一个非咒术界的男人,私定终身并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的身份注定这份爱情不会被得到认可,所以她一直以来苦苦隐瞒家族十年,却在最终下定决心脱离家族之时被秘密以叛徒之名诛杀。

    这样的事实让黑泽阵有些发笑。

    也许这个故事中唯一能够让黑泽阵对女人有所改观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母亲并非性工作者,她从未背叛自己的尊严和爱情。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她在爱情和家族之中矛盾挣扎,挣扎了整整十年。对黑泽阵的父亲而言,她是一个十年未曾尽到义务的妻子。对五条家而言,她是一个最终舍弃家族的背叛者。对黑泽阵而言,她是一个从未给予过他爱和关怀的不合格的母亲。

    是她的犹豫和纠结注定了这个故事的悲剧,而黑泽阵则是其中最无辜的牺牲者。

    他的出生像是一场笑话。

    但黑泽阵不想自己活的也成为一场笑话。

    就像他的母亲所说的,他要活下去。并不是因为还有什么人在等他,而是因为他生而为人的尊严。

    他的生命不该是一个悲剧爱情故事的附加产物,不应该是别人茶余饭后里充满了同情的谈资。

    他理应是一位强者,他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

    而现在,是要他作出选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