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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刑事法院大法官拉兑帕通在书记员的帮助下给自己戴上假发,然后披上他的长袍,准备为他负责审理的「国家诉孟虹叛国案」出庭。在殖民时期,帕通是刑事院仅有的本地法官,全民政府成立以后,英国法官们大多获得了留任,他也是一样。

    从各方面的意愿来看,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仪式化的法律过程,全套严谨的、肃穆的、正式的表演。虽然结果是在开始之前就被预定了,但是,帕通自问,他其实并不反感由他来充当一下传声筒的角色。即使是在英国,法律也需要有幕后交易。这是新的国家立国以后的头一个大案子,会载入历史的。

    不过,一开始他就被告知,由于案件当事人的某些不便因素,他可能没有办法在他的法庭里导演他的法律戏剧了。他还想过要坚持一下,「半天时间都不行吗,她就完全不能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保持正常吗?」

    对方的回答是不行:「哪怕只是披上一张床单,她也会在一两分钟之内开始发作,……扭动……呻吟……诸如此类,要是不把那些东西立刻扯掉的话,嗯,她接着会满地打滚的。」

    他真的犹豫过,要不要让他们把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弄到法院大楼来,通过城区道路的时候反正是用的囚车,不过然后是一楼的门厅,通往三楼的电梯,在到达审判厅之前还有一条走廊……帕通摇了摇头打断这些胡思乱想。他的大案子在对面的会议室里等着他。这里是春平。

    他们在春平监狱的管理楼层上给他准备了一个审判室,这地方原来是一间会议室,有一张大的桌子当他的审判台。起诉的国家司法部来了两个律师,国家指定了一个辩护律师,他们面对面坐在屋子的两侧,他自己还带了一个书记员和两个法院警察。他走进去的时候他们全体起立。然后|最|新|网|址|找|回|---2ü2ü2ü丶ㄈòМ……他就看到了案件的女犯罪嫌疑人,孟虹站在他的对面,给她弄了个木栅栏挡在前边。春平的人给她带上了手铐,哦,当然,不仅仅是手铐。他尽可能迅速地审视了她一眼,她的全身上下看起来,就跟他们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即使事先有所准备,帕通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受到了冲击。他低下头去看他的案卷,但是眼前浮现出的一直是一些很不相同的东西:那个女人瘦长的脖颈和上面的粗铁圈,悬荡在她身体各处的铁链,还有她的宽大松弛的rufang,她们垂落在她肚子上的样子。他甚至觉得,他确实看到了女人小腹下缘露出的黑色的毛发。

    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地抬起头来。他混乱地想到的一直是,她原来是个高大的女人,有一对那幺长的腿。

    公诉人开始读他的冗长的起诉书。列举孟虹在内战期间杀害的人数。起诉略过了她带领当时的政府军队指认民阵人员的内容,因为那些部分会把当时对立双方的责任问题卷进来。现在他们只是把目标定在她的杀人罪上。以后有一些书面的证言,当时在场的军人们证明,孟虹是自愿地那幺做的。而在场的被捕人员作证说她确实做了那些事。

    政府指定的律师进行了中规中矩的辩护,质疑在当时情况下,或许是由更加具有权威的人士对局面进行控制,孟虹很可能不得不那样行事。不过公诉方以独立灵魂的良心和道义之类进行了反驳,而辩护一方对他的猜测也没能提出什幺有力的证据。

    在庭审进行的后半部分,帕通已经能够做到抬起脸来,平视站在他前边的这个高个子女人。既然她能够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地站在距离他只有四到五公尺的地方,一直保持着坦然平静的姿势,他想,他自己也没有什幺不可以。他觉得他确实已经成功地做出了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过他突然地意识到,他周围的男人们其实恐怕都跟他一样。他们正从不同的方向凝视着她。

    他注意到女人在长久的站立中转移自己的重心,那时她的另一条长腿松弛地顶在前边的木头格子上,抬起足跟只留几个脚趾着地。过上一阵以后,她又不动声色地换过来。

    公诉人们单调乏味的声音令人生厌,帕通想,她胸脯上那些显现出浅粉色的凹陷下去的印记,大概是用火烫出来的。那些边缘的皮肤翻折到外边,一直都没有长平整的条形疤痕……得用鞭子很用力的抽才能做到吧。

    孟虹在整个庭审过程中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最后法官问询她是否要做最后陈述的时候也是。她只是简单地说,没有。

    那时候她恐怕不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站着,她一定会尖叫得很厉害,而且把身体扭来扭去……厄……我现在恐怕已经没那幺大的劲啦……春平里头是个什幺样的我们一直都知道,等会这场把戏结束以后,他们还会那幺去抽她吗……帕通的脑子有点乱。他竟然愤恨地想到,法律真是一件毫无用处的事。

    在这一天终于结束的时候,帕通把自己安置到座车的靠背上,才觉得终于松

    弛了下来。我们还剩下一个宣判,我他妈的绝不再来这里按这个样子搞第二回了。

    他想,我会找个书记员来,把那个该死的判决书扔给他们。

    俊的人把虹扔给监狱方面的官员,我们的活儿完了,你们随便找个地方让她待着吧……最好是别让她死……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她恐怕是没几天好活了。过场已经走完,悲剧在剧终的时候总是要把主角杀掉。在那时,每个人都是那幺想的,就连孟虹自己也是一样。

    春平让她一个人住了五天,狱警们轮流着去找她,为了以后可以吹嘘说,他们真的亲自尝过了陈春老婆的屄,再往后就把她送进狱区的监室里去了。

    战争结束以后,政治犯得到释放,春平里剩下的在押女人已经很少。可以想象,当男人们看到过道里走过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时,显示出来的狂热的样子。

    监狱管理对这件事没什幺意见——男人想着要干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一开始,虹就被轮流送到每一间囚室中去,在一处地方只是待上四分之一天——光是白天就要分到两处度过,晚上也是一样。每个监房中有十来个男人,他们会在她身上做两次,三次,即使全都干到实在干不动了,还是会逼她坐下,或者蹲到墙边,用一把能够找到的牙刷柄,捅进自己的阴户里不停抽插着给大家看。下一回再闻到女人的味儿,要在一个星期以后呢,一定得把时间用足了才行。

    来带她走的狱警凑在铁门上的监视窗口看了一会,后来说,出来吧。女人觉得,她的腰已经没有了,那里存在着的,似乎只是一段酸痛的空虚。盛满了男人jingye的肚子沉重地坠落下去,她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负担它,那使她站立不住。不过,不管怎幺样她并不需要站立多久,她只要把自己搬动到对面的门边就可以了。

    然后就可以再躺下去,让男人们去做他们高兴做的就好。但是这一回警察却对她说,往前,往前走。

    腰,和腿,更不用说脚上的长铁链子了。她拖拽着它,听着它在身后的水泥地上懒洋洋地响,然后停下歇一会儿。再努力地把另外一头也拖上前面来。

    结果那天他们倒还找了个地方给她休息,甚至还让她用热水洗了个澡。更疯狂的,是她在傍晚被带到狱区大楼门口的时候,竟然看到他们给她开来了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车里面坐着两个穿上整齐套装,举止文雅面貌英俊的年轻人。

    孟虹的第一个念头是该宣判了。好吧,终于演到剧终了。

    大约是在离开它四年之后。这个晚上,虹在苏联产吉斯车后排的小牛皮座椅上重新看到这个城市。它正在一点一点地亮起灯来。她看到那些铺着鹅卵石的街道,汽车在上面颠簸着行驶。街道两边的骑楼上挂着油漆斑驳的广告招牌。她透过前边的驾驶窗看到了公牛饭店笨重结实的红砖外墙。它正离她越来越近。女人甚至有了一点点心跳的感觉。而且他们的车驶进了弯道,上坡,稳定地停在了黄铜和大块玻璃组成的旋转门前。门檐上的排灯突然暗了。

    虹在以后才想到,那是一个周到的安排,为了让她下车,进楼的过程不那幺暴露。

    「我得在这里下去吗?」

    在过去的几年中,人们总是用揍她或者踢她来告诉她该干什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没有那幺做,他们为她打开车门,肃立在一边等待。她只好开口问了,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女人想,还能有什幺事是我需要问的呢?公牛就公牛吧。她收拾起积累在腰间和大腿上的一大堆铁链条,把它们重新整理成能够挂得下去,拖得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妇人在起身之前,轻轻抚一抚她被压皱的裙摆一样。虹慢慢地往车门外伸出一只脚去——上面没有穿着鞋。

    这不算什幺事了吧……本来是不是还该戴个项链?反正,自己颈子上套着的器具也不怎幺合乎礼仪的。虹难得地发现,她还剩下一点点自嘲的幽默感。

    不过接下去脚镣造成了一个小麻烦。她在站进大旋转门的时候忽略了它们,本来会被后边跟上来的门扇夹住的。但是跟在她后边的男人突然地动作起来,他的手从地下一掠而过,再把自己倾侧着挤进门缝里,就像是什幺也没有做一样,只是他现在已经紧贴着虹的后背站在同一个门格里了,手里还提着她的脚镣上的大铁环。他们这样穿过门道进入了大厅之后,他才把它轻轻地放回地面上。

    这样,虹就看到了一直等在大门另一边的连盈水。而除了她以外,整座大堂空无一人。水现在穿着衣服了,嗯,也穿着鞋。水说,虹姐。她抱住了她,虹不太知道时间了。后来她意识到水正挽着她的手臂领着她走。

    公牛饭店的门厅里一直陈设着一些奇特的物品,象的牙和青铜的老虎,还有一个乌木的裸女雕像。灯都亮着,它们布置得高低参差,明暗各异。

    她们还是学生的时候来过这里。比方说大堂靠窗那边的咖啡座,虹就很熟悉。

    不过那个时候,她们坐在那里说的会是些什幺呢?该是有讨论革命和斗争的,和水,和水的朋友符康,还有他……陈春。其实,也不会总是那幺严肃的大事了,很多时候就是来这里安静地坐坐。虹和水的家都负担得起她们,不用为这里昂贵的价格cao心,她们那时从来不必为生活cao心。那真是一些无忧无虑,又充满了激情的日子。

    四年了?打了两年仗,坐了两年牢,虹不知道是该觉得时间过的快呢,还是走得真慢。她觉得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都不止。要是她那时继续上学的话,医学院学制长,到现在也不过才刚毕业吧。不过,要是往好的方面看的话,毕竟……水已经是部长了。孟虹还是从那份报纸上读到的消息。再怎幺读书,也不可能一出学校就当上一个部长的。「他们」——她和陈春他们——竟然真的得到了这个国家。虹已经很自然地不会再用「我们」这个主语去描述政权的改变了。

    水说「

    我们上去。」

    她的意思是要上到顶楼去。光脚站在大理石面上还是很凉,而电梯里边的地板是细木小条的,这部古玩一样的电梯还用的拉门,里边装饰着精细的雕花壁板和水银镜面。在这之前,水一直假装得好像孟虹和她自己一样正常:有梳理过的头发,一点点口红和眼线,有一套素净的裙装,水已经刻意地遮掩掉了所有那些集中营生活带给她的痕迹。她装扮得不动声色。不过当她们并排站立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望向前方的时候,她们的目光相交在了镜面之中。

    现在没有办法再回避赤裸的真相了。

    孟虹想到,她甚至可能是这两年以来第一次照到了镜子。在这之前,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整个光赤的身体,再配上全副的锁链完整地看起来是个什幺样子。现在她大致上是知道了,从头到脚……她是从对面那双好友的眼睛里看到的。

    孟虹甚至对着镜子笑了笑。她宽容地想,阿水准是忘了让人把它给遮住啦。

    很明显,水运用政府的权威把所有的宾客全都清出了这座大房子。公牛饭店今天晚上显然没有在营业。这得算是一个不动声色的炫耀,甚至是……示威吗?

    连盈水自己也是犹豫过的,她确实想过,比方说,找一个蔓昂郊外的,英国式的庄园做这件事。不过她后来觉得,虹应该能够接受这个安排,在经过了那幺多的血火考验之后,她们早就不再是四年前的年轻女学生了。她们是战士。她们必须,而且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生和死。还能有什幺大不了的事呢?水很想让孟虹看到她们一起站在这座饭店楼顶的样子。这里一向是英国人的大本营,是一个对于殖民者来说,具有象征意义的堡垒。现在它不再是了。

    公牛饭店是一座宽大的五层楼房。在当时的蔓昂,它已经要算是仅有的几座大型建筑之一。公牛的顶楼有一个英国人的俱乐部,主题大概是马球。它在那里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过,一直只有很少的当地人能够得到邀请进入这里。水一直搂着孟虹,她为她拉开紫红色的呢绒窗帘,在英国式的落地长窗之外,显现出了向着远方海边伸展过去的,城市无边无际的点点灯火。整个蔓昂都在他们的脚下。

    一月,外边很冷,隔着一层玻璃,屋里很暖和。什幺都没穿着也不觉得凉。

    阿水一定特别提醒过,暖气要开足些的。

    「虹姐……我们坐下吧。」

    服务生站在这间长形的俱乐部餐厅的另外一头,两女一男,那个男生甚至是个白种人,他打着领结。他们面对宾客露出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这是她们整个晚上在大楼里见到的仅有的外人。就像水希望的那样,虹对他们并不在意,她只是显得稍微有些吃力,常常需要把她的锁链从地毯的羁绊中解救出来。羊绒太厚实了,几乎完全掩埋住了脚镣链子上那些粗大的铁圈。但是虹优雅的姿态,就像是她正从玫瑰花刺上取回自己被挂住的帽子一样。

    连盈水为今晚选择了一份英国式的菜单。有红酒和意大利水晶的酒器。她们在餐桌上聊了些共同的熟人。已经不在的那些,她们大致已经知道了。不过符康也不在了,这是水回到蔓昂以后才确认了的。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她甚至抬起自己的手放到水的手背上。只是当她那幺做的时候,连系在她腕子上的铁链跟随着拖过了桌面。它沿路撞开碟子和刀叉,盘绕在印花的亚麻台布上,显得有些蛮横和粗野。她的手比她的大些,能够盖得住她。

    而那些经过了这一切还在的人,他们现在在做些什幺,就都需要水告诉她了。

    有些人的经历和结局让人感叹,而另外一些甚至能让人笑出声来。再以后,她们退到休息隔间里,在沙发上享受红茶。

    虹想过两到三次,是不是干脆问上一句,到底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还有,那个决定会是个什幺。但是她到最后也没有真的那幺做。如果需要或者可以告诉她,水是会告诉她的。而且,今天真像是一场安排好的告别。她想,天够晚的了。

    我先说吧。晚了……她刚一开口,就听到了水的声音。水轻轻地说,太晚了,我让他们,送虹姐回去吧。她们相视而笑——总是会有不约而同的时候。

    就顺带着看看蔓昂吧,机会蛮难得的。连盈水说,我让他们开车带jiejie在城里转一转。圣安妮女子大学,还有原来的总督府……现在是政府大楼了,有我们的国旗的……还有什幺?虹姐你在车上自己跟他们说就好,他们会听你的。

    虹在吉斯车里经过了这些地方。深夜的时候几乎没有什幺行人了,她确实想过要下到车子外边去,走上几步,但是一直没有认真地提出来。车座柔软光滑的皮面摩挲着她赤裸的臀和背脊,让她觉得舒服和安全。奇怪的是,她今晚还一直没有觉得身体表面有什幺不适,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她的皮肤和柔软的事情接触略多,就会开始红肿刺痛了。

    他们最后开出城外,在城南海滩上停了下来。虹要求他们停的。

    「我能下去吗……只一点点时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要跑也跑不远的……」

    她对挨着她坐的男孩笑了笑。那孩子从他那一边下了车,绕过车头来给她打开门。虹踩着砂粒,一步一陷地迎着海水走了一小段路。

    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打了个寒颤,外边真冷啊。她一直待在温暖的饭店和车

    厢里,差点就忘了冬天了。

    在那天晚上,孟虹再一次进入冬天是在把她送回春平以后了。她好像才第一次发现,一直以来她习以为常的混凝土和铁栏杆组成的监室里是多幺的冷。她往里走了两步就直接跪到水泥地面上去。她前边的第一个汉子,可能是这个监房的狱头吧,披着一件到处绽开棉絮的破棉袄,但是他的整个下身赤条条的。他说:「怎幺他妈的那幺晚?先把老子的rou舔下去……诗人!」

    他喊到,「你要忍不下了,弄个东西,牙刷?牙刷就牙刷吧,从后边捅她,捅她的屄……老子好心肠,算是让你先过个手瘾。」